“装腔作势?怎么?在刺史眼里,我为自己争辩便是装腔作势了么?”邓情轻蔑道。
萧飒脾气上来,张口便想怼回去。
窦月珊赶在他前面,又一次抢先开了口“都护将军倒也不必这么着急的撇清自己,更不用如此诋毁萧大人,方才我只是说投毒人犯的证词里提到了你,却并不曾说,梨园投毒案同您有关。您只听了一句,便立即辩解难免会让人觉得都护将军在心虚。”
他一针见血,戳破了邓情的嘴脸,话语温和却十分犀利。
邓情眼神一滞,愣了半晌,冷笑道“曹州尉还真是伶牙俐齿,一句话便将我的自辩说成了心虚?既如此,你不妨将那人犯的证词拿上来,让我开开眼界,瞧瞧你与萧刺史究竟是怎么诬陷我的?”
窦月珊就等他主动提及此事,端直身子,露出微笑“都护将军何必将话说得这么难听。是非对错,证词呈上,便可见分晓。”
他话语幽幽,眼眸如寒潭般深沉,虽勾着唇角,却让人不寒而栗。
邓情瞧着他嘴角始终扬着的那抹笑,心中没由来的一阵虚悸。
窦月珊从怀中掏出了一叠证词文书,清点了一番,特地从中抽出了两张,放在了证词的最上面。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慢腾腾起身,走向主座,将手中的文书证词放在了邓情的案几上。
不等邓情发话,窦月珊便又自顾自回到客席上,弯着唇角,敛下眼眸,一声不吭的耐心等待着。
萧飒见他淡定如斯,又瞧他十分刻意的从文书中抽出了两份密密麻麻的证词,登时觉得奇怪。
他放眼向邓情望去。
只见此人拿起案几上的文书,率先看了窦月珊摆放在最上面的纸卷。片刻后,他原本镇定自若、猖狂嚣张的神色逐渐淡了下去,仿佛瞧见了什么令他惊恐的东西,脸色又青又白,活像撞见了鬼一般。
邓情嘴唇发干,下意识的伸舌舔舐,喉结也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曹贺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些卷宗的?”
窦月珊眼帘下垂,唇角的笑意更大了一些。
耳听邓情那略微颤抖的问话声,心底不由畅快道“都护将军问这个作甚?”
邓情虚汗淋漓,咬牙说道“呈上此份文书的人现在在何处?”
窦月珊仰首抬眸,与他对视,眼中寒光更盛“将军还想得知此人在哪?莫不是又动了什么歪心思?”
邓情握着文书的手逐渐攥成了拳头“曹贺,你以为光凭证词上所录的这些内容,你便能随意摆布我了么?”
他明明已乱了方寸,眼中皆是慌乱,却还要强撑着否认。
窦月珊知道,此刻的邓情已破心理防线,便乘胜追击道“我自知这两份文书,对都护将军也并不是这样至关重要,所以已命人拟下一封书信。准备今日归去后,立即送往太尉府。相信,一向对子弟严苛的邓老太尉定会为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邓情双眼放大,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敢!”
萧飒仰面,与他淡定对视,气定神闲道“我怎么不敢?邓情,你敢下毒伤我夫人,难道我就不敢与你死磕到底么?”
主座上的青年将军已气得浑身发抖。他握成拳头的手,肉眼可见的颤动着。
一旁的萧飒观此景,不由心中惊诧,全然不知邓情到底瞧见了什么?
窦月珊携带的那些文书,他皆有细细阅览过,金武的证词中,虽处处指证邓情投毒,但这些邓情都可以借证人已死的理由来狡辩,他绝不会承认。文书中,并无任何证词可以让邓情这般大惊失色。他何至于这样惶惶不安,激动不已?
萧飒眉峰堆起,默默瞧着堂上之景,暂存心中疑惑,继续观望下去。
邓情气急败坏,忍着胸腔一阵阵涌来的恐慌,怒目切齿道“曹贺,你以为将这些证词文书送到我祖父手中,他便会听信于你吗?”
窦月珊坐如山峦,稳稳不动“就算老太尉不愿相信我的话。但只要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老太尉查不出来吗?”
邓情肩头一震,此刻眼神中慌乱给更深了一分“你到底想怎么样?”
窦月珊终于逼他说问出了这句话,却并不着急提条件,慢条斯理道“都护将军,我并无意与你为敌。你做的那些污糟事,我也不想过问。只是,你屡次三番触碰我的底线实在令我无法容忍,我只能如此,才能讨回公道。”
邓情冷笑道“你无意与我为敌?曹贺,你如何能冠冕堂皇的说出这种话?你若无意,那为何三番五次夺我功劳,毁我计划?你若好心,为何这城中上下,皆对你歌功颂德,却对我嗤之以鼻?你不想过问我的事,却在这里,拿这些子虚乌有的证据来威胁我?难道你没觉得自相矛盾吗?”
窦月珊轻笑“将军竟是这么认为的?边城与匈奴之战,难道不是你急功近利,寻衅挑事,才会引发的么?苍山一行,若非是我,恐怕将军你已尸骨无存了。
我凭一己之力,抵抗敌寇,苦等救援,救下全城百姓,难道不该受人称颂吗?反观将军,您除了主动挑战,苍山重伤,又被贼首虏获好像并未在这场边城之战中立过功劳吧?既没有,将军何以说出‘抢功’这样的话?”
邓情憋红了脸,被他羞辱的难以自持,仍强撑着驳斥“若非你三番五次的插手边城之事。匈奴那群宵小之辈,岂敢侵我边城?”
他越说越脱离实际,荒诞又可笑。
窦月珊甚至懒得理他这样苍白无力的辩驳之话“呵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轻蔑且冷淡,仿佛根本不屑于争论这些。如此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差点将邓情气得跳脚,恨不能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刀,将他斩杀。
邓情强压着怒意,重新坐回蒲团之上,忍耐道“曹贺,你未先将这两份文书送回京城,而是特地递到我面前,到底是何用意?”
窦月珊挑眉“我说了,我并无意与将军为敌。今日先将文书递给您,也是为了示好。”
邓情怔眸“示好?”
他望向客席上的郎君,嗤笑道“你威胁到我头上,却说这是示好?”
“将军莫要着急听我慢慢言说再下定论。”窦月珊从容不迫道,“曹家军一向只守西疆,为了遵循与先祖的承诺,从不踏出陇西半步。这次曹某私自领曹家军入边城,已犯了曹家家规,罪责难辞。
虽边城之战是我一力平息,但此事若传到朝野之上,恐怕各位命官并不会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反而会说曹氏仗权毁信,有违当年与先祖的约定。所以我想以这边城之功,与将军你做一个交换。你若肯答应,我自二话不说,从北地离开,归入陇西,将战功归还于你。”
邓情见他竟然主动提出此事,不由诧异,眼中露出不解道“你竟愿意将军功让于我?条件是什么?”
窦月珊“听闻都护将军府上珍藏了许多稀世宝药。若将军肯以宝药相抵这边城之功,便是你的了。”
“宝药?你想求什么药?”邓情听他提出的条件,仿佛并不意外,顺势往下问,语气也逐渐没有方才那么激烈不安。
窦月珊隐隐觉得有些古怪,眉头略微一蹙道“曹某急需虫齐、归参、蚕蜍干这三味灵药。”
邓情深眸一转,慢慢消了心里的怒气,却讥讽道“曹贺,你的胃口真大。可知这三味灵药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极其珍贵?每一株,都足以令曹氏倾家荡产。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因为边城之功,将这三味药给你?”
“凭你不愿失去继承邓氏一族族长之位的机会。凭你在北地闯下滔天大祸,不得不以军功掩盖凭我手中这无数证据,你只能同我交换。邓情,我给的条件已十分优厚,你若不肯便等着我将你手上的这两份文书递交给老太尉吧。等着廷尉府抵达边城,查明匈奴来犯的真相,将一切起因经过皆上呈陛下。到那时,你不仅会失去家族继承的资格,还会失去长鸣军的指挥权。”窦月珊底气十足,甚至懒得看邓情一眼。
邓情反驳道“到底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让你以为,我没了边城之功,便会一无所有?我的身后乃是整个邓氏。此次,我犯下的错,即便惹来陛下的问责,也只是发配远僵充军的结果。两三年之后,我仍能重回京城。就算如今我做的事情,被我祖父知晓我终归是他的亲孙儿,若三四年后,我能戴罪立功,重新博得族人支持,照样能够夺回继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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