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激愤昂扬之语一出,便有勇士带头引领,朝长坊巷子以及各处街道围守的邓氏府兵冲出去,一边疾步快行,一边高声呼喊:“各位父老乡亲们!腊八爆炸一案,死伤多少人?就算不为我们自己,也要为我们死去的亲人算账!”
人群呼喝高涨,抗争的情绪愈发浓烈,群众们一拥而上,纷纷朝围堵他们的邓氏府兵挥拳打去。
这些府兵也不敢真的挥剑砍人,眼见此沸腾之势,纷纷朝后退去。
邓情见事势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便彻底慌了手脚。
这场由民众自发引起的大暴乱乃是大魏建朝以来绝无仅有的大事件。距离上一次贼寇袭城,洛阳还未安稳半年,便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
江呈佳藏在思音坊的密室中,听着房四报上来的消息,微微蹙起了眉头。
“阁主,城中事态闹得越来越大,百姓激愤,恐怕日后不好收场。”房四跽坐在她的蒲团对面,神情沉郁凝重。
对面的女郎却默默摇摇头道:“若将来邓氏伏法,民怨自然能够平息。我只怕京城局势闹成这样,陛下仍然会袒护邓氏,就算惩治亦有可能是不痛不痒的小罚,甚至有可能为了邓氏全族百姓。为了让陛下对邓氏彻底死心,我们还需在如今的形势上继续添火。”
房四见女郎还要扩大事态,便心生惊愕:“阁主,这样当真可以么?”
“你放心,这些民众无非是想要讨个公道,只要陛下给个交待,他们自会停手。况且,只要邓氏之罪无法逃脱,兄长与景大统领便可顺利自城外归来。届时,自有东府司出兵,安抚群民。”江呈佳低声说道。
房四见女郎从容自若,心底安定沉稳了不少,于是出声问道:“那阁主预备如何再添一把火?”
江呈佳坐直身子,低垂着眸道:“窦月阑赶赴弘农已有一个多月,已遣派斥候传来消息,不日便要归京,想必弘农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已调查的一清二楚。如今京城内的状况,就算邓情已想到法子来应对窦月阑,遮掩弘农发生的事恐怕也扛不住数事并发的强压。”
“数事并发?除了汪鹤的手书,窦月阑关于弘农的奏报,还有什么不利邓氏的事情么?”房四未能理解,侧着身子追问道。
“您别忘了城中还有一人也在查邓氏的案子。”江呈佳与他对视,目中藏寒,凉瑟一片。
“阁主是说卫尉常玉?”房四叔转着瞳眸思量了一圈下,想起了此人。
“不错。”江呈佳颔首,“常玉表面上听属魏帝,可实际上却是君侯的人,与邓氏交好,也是受君侯授意。陛下铁了心要护邓氏,才将灵仪队郊外遇袭之事交给了他继续查办。这些天,常玉按照窦月阑之前办案时查到的线索一直与兄长暗中通信,四处走访。前两日,他传来消息说,已找到邓情篡改田庄买卖交易单据的证据。”
“属下觉得凭着这三桩事恐怕还不足以摧毁邓氏。”房四叔思量一番说道,“陛下既然有意维护邓氏,必然会暗中召见常玉,询问此事案情。常玉虽然是君侯的人,但为了继续潜藏在陛下身边,时刻注意宫中以及朝堂动向,必然不能轻易指证邓氏有罪。若陛下恼火之下,为护邓氏而将他革职便得不偿失了。
至于廷尉府,陛下派遣窦月阑前往弘农求证城志与洪三逸所述事实,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邓氏有喘息之机找到合适且合理的办法洗脱私自追杀纪成、扰乱弘农城防以及与占婆通谋的嫌疑与罪名。若邓氏能拿出恰当的理由解释弘农发生的一切,陛下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邓氏一族。
属下认为只有汪鹤的手书稍稍有些用处。当年的爆炸案最惹民怒,死伤众多,牵连甚广,闹出了极大的风波。如今百姓们知晓,当时对汪鹤的判决根本与事实不符,乃是官官相护、草菅人命的结果必然会揪着此事不放。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京城不可久乱,倘若陛下以暴制暴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动摇邓氏?”
“房四叔,你说的这些,是最坏的结果。如今,我们不仅要这三件案子同时压到邓氏头上,还要证实是邓情施计劫走了苏刃,洗刷兄长身上的嫌疑。”江呈佳说道。
房四讶异道:“阁主难道已经找到了苏刃被劫之事的破绽?”
江呈佳勾唇,微微颔首道:“不知房四叔可有发现自昨日苏刃被劫出牢狱后,一直效忠于邓国忠的师爷林木便消失了踪迹?”
房四瞳眸紧缩:“确实昨日我按照云菁君临行前的嘱咐,派人悄悄前往邓府附近打探消息,却未曾瞧见林木现身。此人在一个多月以前便自弘农而归,之后一直跟在邓情身侧如今突然消失,值得深究。”
江呈佳道:“四叔说得不错。所以方才我已让沐云带着闫姬去追踪林木了。”
房四微怔,这才晓得沐云与闫姬究竟去了哪里。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担忧道:“沐夫人与闫姬此刻去追林木,是不是有些晚了?昨日此人几乎是与苏刃同一时间内消失在城中的。属下认为他很有可能已被邓情安排去护送苏刃了。恐怕,只有埋伏在边郊内的云菁君与景大统领能将他擒住了。”
江呈佳却摇摇头,否认了他的说法:“您说错了。四叔依照邓情的个性,他不会让林木去护送苏刃。洛阳上下皆知,林木乃是邓府谋士若让他亲自护送,不是明摆着给兄长机会将林木与苏刃一并抓住么?届时,邓情就算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此事了。因此,林木不可能与苏刃同行。
您还说错一桩事。林木与苏刃绝非同时消失。
邓国忠因丧子之痛而卧床多月,一直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此乃心结,除了惦记逝世的邓陵,他还念着牢中的苏刃。故,一旦邓情救出苏刃,必定会让这师生二人先团聚一番,再将其送走。否则守在城外的兄长与景汀也不至于到如今都没有消息。而林木,要么已被邓情监禁,要么出了城,藏匿在郊外,等待风波平息后,预备离开洛阳,远走高飞。”
“阁主说得好像此事过后,邓氏便会彻底舍弃林木?”房四听着她话中之意,发出疑问。
江呈佳道:“如今,邓氏,邓元无才愚钝,爆炸案中发现施安尸体后,便被陛下反感,渐渐不得圣恩。而邓情的父亲邓夫屡次在朝堂上顶撞宁铮,被摄政淮王打压,却没能力反击,在邓氏一族内,地位并不见高。
邓国忠自病后,便将权柄移交给了邓情,他虽然只是暂掌家族,但邓氏族内已子弟能与他相较。邓氏家主之位,未来必然是他的。
而林木他是从前是邓国忠的心腹,后来邓陵接手邓家诸事后,他便被邓国忠指派去协助邓陵,受其恩惠颇多。邓情虽然已经知晓邓陵待他期望甚重,但以他薄情寡恩的性格,仍然不会容忍受过邓陵之恩的人在他身边徘徊,哪怕他从前是邓国忠的人,也不行。”
房四目色一震:“林木为邓氏做过多少事?他从小养在邓府,受邓国忠教养,是邓国忠自青年时期,便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与邓陵、邓夫乃是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对邓氏忠心耿耿。邓情竟然对他有杀意?”
“斩草除根,才能免除后患。邓情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他少年时期便被邓国忠送去了北地,在边陲之地守了十几年,与林木本身就没什么情谊,处置起来自然更加狠辣。”
“那邓情到底会用什么手段除掉林木?”房四见女郎似乎已有猜测,便追问道。
“我也不敢全然确定。但东府司内为邓情接应安排劫狱的细作,日前都是邓国忠与邓陵的心腹,通常皆是与林木私下联系。且,劫狱这样重要的事情,邓府上下,除了邓陵与邓国忠,其他人应当并不知晓。只怕邓情也是如今暂代掌家之责后,才从林木口中得知此事。为了不牵涉过多,同时除掉邓陵在邓府的心腹,劫狱一事,他会完全交由林木以及邓陵的手下去处置。
事后,假设无人察觉此事,苏刃被顺利送出洛阳,那么林木便还能苟活一段时日。若东窗事发,林木便是顶罪的羔羊,不论是邓情逼迫威胁袁服,栽赃嫁祸江氏,还是为了营救苏刃草菅人命,故意制造东南巷的人命案,他都会推到林木的身上,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之后,他只要同陛下说他是受奸人蒙蔽,才会误以为江府是整桩劫狱案的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