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煎熬,总是让人无法忍耐。
时间便这样在漏沙之间一点点流失。一个时辰后,薛必准时来到东暖楼,身后领着四名侍者,两两结对分别前往越崇与年谦两人的厢房,而他则是亲自去了楼中的主卧。
宁南忧在房舍中等得焦急万分,心中怅然时,薛必正好敲响了屋门“阁主、君侯,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可以过去了。”
男郎蹭的一下从席座上站起来,情不自禁的深呼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紧张二字。
江呈佳在他身旁安抚道“我们远远的在雕镂窗后看着便是。二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宁南忧看向她,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遂即朝屋外行去。女郎紧跟其后,两人迈出门槛,在薛必的引领下往西偏院行去。越崇先他们一步抵达了西侧的那座不起眼的小院。领他前往的那名侍者手里拿着薛必交给他的手令,敲开了西院的院门。
越崇糊里糊涂的被带了进去,紧接着院中便有一名女婢,将他朝密室的方向引去。而方才带着他过来的两名侍者则推出了院子,谨慎小心的关上了那朱漆大门。
越崇跟着婢女,来到了一间普通厢房内。紧接着这婢子郑重其事的将一把钥匙交到了他手中,并同他嘱咐道“江姑娘与薛副舵主说,让小郎君持着这把钥匙等在屏风前,约莫一盏茶后,会有人教您怎么使用这把钥匙开启房中密室奴婢得到的指示便是这些,小郎君安心等候,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这婢女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儿,越崇眨眨眼,满眼迷糊的望着她,正想问些什么,这婢子却不给他询问的机会,转身径直离开,屋中便只剩下他一人。
越崇只能按照婢女所说,在厢房中安静等待。
果然如那婢女所说,一盏茶后,这间摆布整齐、毫无引人注目之处的厢房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屋中可是薛副舵主请来的客人?”
越崇一怔,面对着眼前的哪面屏风,慌张失措的寻找着声源,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点点头道“我是。”
那男子又道“你名唤越崇?”
越崇又是一愣,轻声道“是。”
男子的声音沉寂了片刻,屋中坠入一片宁静中。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越崇正为这声音从何处发出而愁恼时,屏风旁后的青砖墙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那面看似坚固的墙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小洞,一名男子从那洞中露出脸来,向越崇道“越小郎君,请您拿着手中的钥匙到墙面前来。”
越崇机械的走过去。那男子又接着说道“小郎君可瞧见墙边有一处裂缝?您将钥匙塞入其中,等候片刻就好。”
越崇听着他的话,在墙上找了半天,才在中等偏下的地方寻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裂缝。他老老实实的将钥匙放了进去,左顾右看的等着。
突然他听见眼前的青墙里传来一声裂响,这面看似破旧的青墙便从中间一分为二,轰隆隆向两边移去。一名身穿墨青色长袍的男子朝他走了过来,恭敬行一拜礼道“越小郎君。”
越崇慌忙摆手,遂即还礼,连连说道“不敢担当兄台的大礼,敢问薛副舵主究竟因何缘由将我请到此处?”
那长袍男子避开不答,冲着他笑了笑道“越小郎君随我进入密室便能知晓。”
他将话落下,抬脚便往黑漆漆的密室中走。越崇不敢停留在外面,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越崇原本以为,水楼的一切已是平生不可多见的奇景,可谁能料到,当他踏入这间看似普通的密室后,却看见了一番比水楼还要神妙莫测的景象。
他跟着长袍男子在漆黑一片的甬道里走了一段时间,便来到了一座高墙瓦砖砌成的院落前,这处院子藏匿于西偏院的深林之下。越崇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涌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悠然而沉静,阳光顺着水纹照射下来,映入这座小院里,将它整个点亮。
越崇吃惊的盯着头顶荡漾的水面,不知这是怎样的构造,才能将一座院墙藏于水下。
走在前面的长袍男子,转头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神色自若的解释道“这是出自西凉的琉璃砖,我们阁主耗费巨资运来的墙面透光,且缝隙严合,即便藏于湖下,也能保证没有一滴水珠能涌的进来。”
越崇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头脑晕眩,由衷赞叹起来。他原本以为水阁与夜箜阁之间,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可如今一看,自家主公所建的夜箜阁只能望其项背,完全无法匹敌。这样的琉璃高顶,又建在地下藏于湖中,到底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方可打造成如今的模样?
长袍男子领着他往庭院深处行去。此处温暖如春,没有夏季之烦躁,也没有冬季的森寒之意,花草生长茂盛,郁郁葱葱挨在一起,到处充斥着芬芳扑鼻的甜香之气。越崇随着身前的人来到一间屋堂前。
那长袍男子终于止步,向他道“越小郎君,我们到了。”
越崇停在一条幽径上,抬起眸子有些好奇的朝前望去,便见雕刻十分精致的游廊之下,正有一名女婢推着木轮在甬道上散步。而那木轮上,坐着一位体型十分消瘦的中年男子。
越崇盯着那男子的背影看,只觉得有一丝眼熟,但因为他太过瘦弱、浑身充满病气,所以越崇并没有记起在哪里看过他。
直到那婢女推着木轮转了过来,面向着越崇看了过来,他这才瞧清那中年男子的面容。这一刹那,他彻底呆住,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男子看,只觉得浑身发凉。
木轮上的中年男人原本正低着眸子,察觉到越崇这一抹炽热的目光后,便缓缓抬起了眼睛,朝不远处望去,瞧着花园石径上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轻轻皱起了眉头。他望着那青年的眉眼,总觉得很眼熟。
“父、父亲?”
就在这时,石径上的青年磕磕巴巴的唤了一声。那中年男子惊得坐直了身体。
越崇震骇不已,左右徘徊不敢靠近,在幽径上犹犹豫豫的不肯上前。中年男子咽了咽喉咙,干涩沙哑的喊了一句“是小崇么?”
那声音虽然极其轻柔,但越崇却听了进去,他本是不敢相信,可如今从这中年男人的口中听到了小崇二字,少年时的记忆便猛地涌了出来。
他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父亲?是您吗?”
越崇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因此只敢小声的询问。游廊上的中年男人红了眼眶,喃喃自语道“原来江姑娘所说竟都是真的?”
“江姑娘?”越崇喃喃自语的念了一遍,问道“是江氏女?”
中年男人已克制不住情绪,颤抖着说道“有生之年,你我父子竟然还能相见。”
越崇听着,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盯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骨瘦如柴的病态,眼底便一片深红。虽然多年未见,越复的容貌已因病势而大改,但脸上仍保留着当年叱咤沙场的英雄之气。
时隔多年,越崇还是能一眼认出自己的父亲,只是他站在院子中,望着中年男人那张沧桑衰老的容颜,总觉得如梦一般不切实际。
“您您这些年,居然一直住在水阁么?当年的边境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您为何失踪,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越崇有太多问题想问,可无论问哪一个都觉得伤怀,他心痛难抑的问道“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消瘦,又为何坐在这木轮上?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人溃不成声的落着泪,崩溃的情绪已经令他无法回答,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知所措的颤抖着。
越崇半蹲下来,抚在他的身前,仰着头望着他,眼中浸满泪水,却还压制着自己着不肯哭出来。
父子二人默默无言的相护望着。
游廊右侧不远处的雕花石墙旁,宁南忧与江呈佳相互挨在一起站着,将游廊甬道上的这一切收入眼底,心情万般复杂。
男郎手握拳头,心中涌着难以言喻的冲动。隔着雕花石墙,透过缝隙,他看了一会儿,便已不忍直视那般伤情的画面,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浑身乏力的背过身体靠在墙的边缘处,失落的低下了头。
“若不是我的父亲越崇父子就不会落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他喃喃自语着,思绪复杂至极。江呈佳在旁陪着,见他深深的自责并痛苦着,便忍不住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二郎,当年的事情是父辈们的恩怨,与你无关”
“不管是不是父辈之间的仇恨,我都是淮王之子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失魂落魄的说着,听不进女郎的任何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