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女郎稍稍颔首,便抬眸示意他入座:“你身上有伤,坐下回话吧,不必拘礼。”
青年感激涕零的应了一声“喏”,遂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到旁侧的座位旁,避开腿伤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现在,你可以同吾好好说一说,元氏县城近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女郎悄悄的握紧了掌心,认真询问道:“为何密报中会说...城中发现了大批鲜卑人”
青年沉顿稍瞬,五官紧蹙在一起,无奈的摇摇头道:“属下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数月以前,元氏县城中便已有外族人出现。那时郡城军防并无任何异样,因此属下等人便以为只是寻常的外族商队入了大魏境内罢了。直至两个月前...约莫在云菁君与镇远大将军西征讨贼之时,元氏县城才出现了异常之象。
属下记得,有一日夜中,城中各处朱门皆被紧闭,守卫军防的兵将们全都被遣出了城,在十丈之远的地方等候。因当晚景象过于诡异,所以属下的印象格外深刻。只是...我们被拦在郊外,根本无法靠近郡城,故而并不知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翌日,城门如往日一般大开,城内仿佛并无任何意象。属下曾悄悄扮作樵夫混入其中查看,也未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多思多虑的缘故。谁曾料到睿王殿下的军队追着叛贼宁南昆的兵马将将入了元氏县城,千机处安插在城内兄弟们便递出了那样一份血书。”
江呈佳听着他的描述,心中当即起了一层疑虑:“如此说来...是常山出现了细作,才会将这些鲜卑人引入了元氏县城之中。”
她托腮细思,手指放在膝上,不由自主的敲动起来:“只是,常山属于藩王郡国。若城内有如此之多的鲜卑人出现,宁南昆身为此地的藩王,怎么可能全然无所察觉”
她低眸一转,遂即联想到了什么,一时浑身发凉、寒毛竖起,她喃喃自语道:“莫不是...莫不是宁南昆自己将这些鲜卑人引入城中的”
江呈佳说完这句,千珊便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可...鲜卑早已与付氏串谋,他们怎么可能会与敌对的宁南昆私下有所来往难不成,这德王宁南昆真的、真的反水叛变了”
千珊无心的一句猜测,点中了事情的关键。江呈佳当即一惊,抬头盯向她道:“对了、你说对了。宁南昆...的确有理由与付氏合作。若是、若是如此,那我...那我真的错怪了昭远。”
“呃”千珊面色愕然,满眼疑惑的问道:“姑娘为何这样说”
江呈佳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右侧坐着的青年:“关于常山之事,你只知道这些”
那人紧蹙眉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女郎落下双眸,深呼一口气道:“好罢。你且退下吧,继续守在城外庄子里,若有需要我会让烛影再去找你。”
说罢,烛影便应了江呈佳的眼色,带着这个青年离开了驿站。
千珊疑惑不解,继续追问道:“姑娘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没有听明白。”
女郎垂着脑袋,并未理会她的问询,默默沉着声不发一言,瞳眸在眼眶中微微流转。
她细细思索半晌,做出了一个决定:“阿珊,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要魏军的布防图,越是详细越好。今夜...我要戎装混入城中一探究竟。”
千珊瞪大双眼,急忙摇头拒绝道:“姑娘!你如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怎可戎装加身再行险事”
江呈佳拉住她的衣袖,掀开面前的白纱,双目真诚的看向她,严肃的说道:“阿珊。我的病乃是郁结在心、日夜忧虑所致。你若想让我痊愈,便由着我去查清楚事情的真正原委。”
她目光真挚炽热,让千珊一瞬之间无法拒绝。
短暂的停歇后,千珊终是无可奈何的答应道:“好罢。奴婢答应您这最后一次。”
江呈佳立刻展露笑容,欢喜高兴的将她的手牵入怀中抱住,温柔说道:“我的好阿珊,也只有你顺着我了。”
千珊五官紧凑在一起,神情深重。其实她的心中十分的忐忑不安,害怕自己的这个决定会使得局面变得更加糟糕。但当她瞧见江呈佳满眼的期盼与渴望时,她便知晓自己无法拒绝。她明白,就凭她的劝说根本改变不了江呈佳的决定。她只能支持,并在女郎身后默默保护。
秋风爽朗却也沉郁,铺天盖地的枯黄色,是这个季节独有的悲伤。天光渐渐黯淡,滚滚腾云袭卷,向这座死气沉沉的郡城压了过来,遮住了原有的一切明色。
当夜,江呈佳披上戎装,独自一人拿着千珊派人探查所制的魏军布防图,徒步前往常山的治所元氏县城。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严守的军队中找到一丝混入城中的突破口。她向来擅长神不知鬼不觉的融入人群,借助旁人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当她如愿靠近城门,等到机会随着换防的巡守兵卫进入城中时,却隐隐的听见街巷深处传来嘈杂的兵器声。元氏县中,古怪异常的令人瑟然。
她低着头跟在兵士身后,总觉得跟着的这队巡卫有些古怪。既然宁南昆及其麾下兵将皆在此处,魏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进入元氏城中
江呈佳心中存着疑,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路上四处打量着城中景象。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元氏县城,除了那隐约传出的兵械撞击声,便再无其他动静,寂静的叫人觉得可怕。她暗暗握紧腰间的剑柄,一颗心突突的跳着,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或有可能是真的。
巡卫兵一路向城内行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江呈佳随着他们的步伐来到此处的太守府前。
这里的火光如昼阳般刺眼闪耀,晃得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便惊诧的发现面前密密麻麻的围着一堆人,个个凶神恶煞、神情可怖。她忍着心口普通乱跳的感觉,悄无声息的跟着巡卫兵的步伐穿入了人群之中。
不过片刻,前面领队的将首停下了脚步,浑厚的说话声随之传来:“大王。城外并无任何异常,看来那睿王的确只带了三千兵马。”
紧接着,便有一个令江呈佳无比熟悉的男音响起:“再谨慎些吧。他向来诡计多端,是不可小觑之人。”
“睿王确实是个狡猾之人。但并州与冀州地界上流窜的多股付氏兵马令他的军队疲于应对,此次他虽以围剿的名义包围了元氏县城,却调不出太多兵力...大王全然不必忧心,他已是强弩之末,今夜便可叫他与他手下那三千兵士都死于城内,再无生还之可能。”
“纵然如此,你也需得将城门守好了!不允出任何差错,否则孤绝不会放过你。”那耳熟的声音再次响起,言语之间满是戾气,“筹谋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也不枉孤牺牲这整个县城的人来谋设此局。宁南忧,今夜定然逃不掉。”
江呈佳在人群中听得心惊胆战,也越来越肯定她先前的想法十有**是对的。
正当她因此事对宁南忧生出愧疚之意时,周围的巷道、长街甚至屋顶、围墙上同一时间发出了悉悉索索的骚动声。众人仰头,匆匆忙忙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便听见昏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呵嘲讽:“明远,你说谁逃不掉我么”
这记抑扬顿挫、犹如玉石击撞般的清脆男音,似一道穿行无影的羽箭,疾速传入了众人耳中,像是一颗石子坠入了平静无波的湖水之中,泛起了点点涟漪。
宁南忧骑着他那匹名唤疾风的黑棕鬓马,慢慢悠悠的从街角阴暗处行了出来。江呈佳吃惊的盯着他看,一时之间全身冰冷,只觉得心脏在胸口悬停,忽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他神情傲慢且轻蔑,高昂着头颅,玉色洁白的发冠在明晃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熠熠生彩。他越走越近,脸上的阴影逐渐被光色磨灭,侧面衬出其精致流畅的五官轮廓,一双黑沉深邃的眸子浸染着与世疏离的淡漠。
宁南昆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这个骑着马慢悠悠踱行而来的男郎,诧异至极。他抬起手,指着坐在马上的郎君,艰难无比的问道:“你、你怎么”
宁南忧讥笑一声,眸色灼灼如火,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我如何”
他呵呵笑出声来,高傲且冷漠道:“我的好弟弟,你一定觉得十分奇怪这个时候我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我又是如何从太守府的大牢中逃出来的”
宁南昆愣愣的盯着马上的郎君看,心间的一番宏志在此时被眼前之人击得粉碎,他惨白着一张脸,逐渐明白这一局他又输了,输的惨不忍睹、一败涂地。
于是,宁南昆不敢再有任何迟疑,立刻呵斥一声,冲着整座县城的街巷大吼一声道:“此刻不现身,还等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