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声一呵,大街小巷的阴暗角落中,便乌泱泱的涌来数以千计之人,个个凶神恶煞,手持锋刀尖刃,将那坐于马上孤傲如劲松般挺拔的郎君围得水泄不通。
“次兄,你既然猜到了孤要做什么,为何还要自投罗网,非将自己逼入绝路”宁南昆讽刺道。
宁南忧望着眼前之景,不由冷笑一声道:“明远...你确实是最像父亲的人,心有成算却又没有他那样机警聪慧。我既然敢出现在这里,难道不会为自己留条后路么”
他唇角那抹自信的微笑,令人群之中的宁南昆略有些慌乱:“就算你有后路,难道还能逃出孤在元氏县周围布置的军防么城外,可都是孤的人!”
说罢,宁南昆朝身侧围着他的兵士们喊道:“诸君,今夜谁若是能斩下宁南忧的头颅。孤,必将以毕生荣华许诺于他!”
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们顿时斗志昂扬起来,高声呼喝道:“吾等必不负大王所望!!”
宁南忧高昂着头颅,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流畅浑厚的音线响起:“宁明远,我都提醒你到这个地步了...你也好歹也抬头瞧一瞧周围如何再做定论,怎能如此草率的...便说要取我性命”
他嘲讽的笑声令宁南昆慌忙失措的抬头望去,只见四周的房檐与青墙之上早就围满了弓箭手,正对着他们,随时等着宁南忧号令。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手下带来的数千人马已被你们解决了么”宁南昆大惊失色,对自己的亲兵怒吼道。
那为首的领军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手足无措的持着剑后退,结结巴巴的说道:“属下、属下确确实实,是亲眼看着底下人行刑的,他们应该早就死了才是...怎么会”
宁南昆怒不可遏,瞬间明白城中一切早已在宁南忧的掌握之中,而他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假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更不明白为何他的周全安排在宁南忧这里显得如此荒唐滑稽
深切的挫败感使得宁南昆愤然大吼一声,遂即直接拔剑冲了上去:“孤今夜便与你同归于尽!”
厮杀声瞬即在人群中传开。宁南忧看准时机,伸出手轻轻的朝屋檐青墙的方向招了招。
刹那间,万箭齐发。羽箭顺着弓弦迅速飞射而出,人群中立即传来了一片哀嚎。宁南昆当即持剑朝那些向自己飞来的利箭砍去,极其的狼狈无措。
眼看着情势紧急,宁南昆再顾不得隐藏他所留下的后手,即刻朝着天际高声咆哮道:“你们还躲着做甚!难道你们忘记与孤的盟约了么今夜,若孤死了!不论是摄政王还是你们的主公,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声嘶吼惊起一群停在树枝上歇脚的雀鸟,它们争相惊恐飞去,不敢在此久留。
紧接着,地面上隐隐传来轰动声,似有大军正在逼近。很快,江呈佳便看见县城四处的犄角旮旯里涌出了如水一般密的鲜卑兵士,几乎将太守府前的这条街道彻底淹没。
场面一度混乱。江呈佳奋力抵抗,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躲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她握拳颤抖,忍着病体的不适,预备暗中相助宁南忧。于是她抬眸朝那黑马上的青年郎君望去,却见他原本胸有成竹的神色莫名沉了下去,在那些鲜卑士兵涌出来的瞬间,他的一双眸仿佛能迸发烈火,微扬的唇角也向下压去。
突然,这青年郎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修长的手臂揽住缰绳,身形犹如闪电般在围攻上来的鲜卑士兵面前晃了一圈,最后又重新稳稳的坐在了马上,厉声一斥,调转方向驾着马朝着鲜卑士兵奔涌而出的方向飞驰而去。
而他方才旋身飞跃过的地方,刹那间倒下了数十名兵士,清一色被割了喉。
江呈佳惊得连连朝后退步,看着地上那一片倒地不起的尸体,胸口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今夜的宁南忧似乎格外的暴戾狠绝。
为什么
她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她不是没有见过宁南忧杀人,只是像今日这般带着深切怨愤与肃杀之意的郎君,令她陌生的害怕。
江呈佳低头转了转眸,双拳紧握,心中升起一丝猜测:难道说今夜的这群鲜卑人,与宁南忧还有别的渊源
她心里定了这个念头,越来越想了解事情真相,于是悄无声息的从这长街的战场上退了出去。
厮杀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元氏县,这个夜晚,此座城池注定不平静。
趁着角落的漆黑,江呈佳脱掉身上的魏军戎装,摸索着朝宁南忧奔离的方向行去。她一路追寻,却在街角遇上了一支急匆匆赶往长街的精督卫。一众壮汉当即举起青龙刀朝她袭来,江呈佳奋力抵抗,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领军之人。
“甄群!是我!”为了保命,江呈佳再顾不得遮掩自己的身份,当着精督卫众人的面,撕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来。
为首的将领急忙收手,朝上前围攻的兵士呵斥一声道:“都住手!”
正打算与江呈佳厮杀的精督卫们听见这一声吼,连忙刹住脚步,收起了青龙刀。
甄群两步上前,朝女郎拱手作揖道:“王妃您如何会在这里!”
这个年轻的小郎君,脸上尽是惊讶,眼见江呈佳突然出现在此,眸中皆是愕然。
江呈佳未理会他的问询,而是扯住他的铁甲护袖,表情严肃的盯着他道:“我有事要问你!”
甄群一怔,在天际透出的微弱光芒的照耀下,他看清了女郎眼中迫切的渴望与焦急。小郎君默默一沉,转了转眼眸,遂即朝身后的精督卫嘱咐道:“主公在长街厮杀,尔等速去支援。吾与王妃说几句,便立即赶过去。”
只听身后一群壮汉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便如利剑出鞘般,从小巷中狂奔了出去。
在如此昏暗的街角中,江呈佳与甄群面对面站着,气氛一时清冷起来。
“甄群,你老实告诉我。大王在太行山受困一事以及常山元氏县今夜的景象...到底是怎样的原委”女郎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看,迫切的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甄群欲言又止,皱着眉头陷入沉默。
眼见他不愿回答,江呈佳深呼一口气道:“好。你不肯说,那么便由我来问。”
“大王他,之所以会知晓出征一事是皇帝与摄政王父子三人的阴谋,是因为这消息乃是德王宁南昆故意透露给他的,是也不是”
甄群眸中露出讶异之色,目光闪烁两下,默默的向女郎点点头道:“是。”
江呈佳心房一颤,忍着满腹的荒芜与愧意,继续问道:“那么...大王会求助于城清潭的原因,难道也与宁南昆有关”
甄群没有出声,而是再次颔首以答。
一时之间,女郎感受到了莫大的窒息,胸腹之间隐隐作痛起来,她大喘一口气,脚腕猛地酸软,朝后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没有站稳。
甄群急忙上前,伸出手来将她扶住。
江呈佳用力扣住他的盔甲,气息虚弱说道:“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告诉我...甄群!!”
青年凝望着她,终究还是没能抵住女郎的央求,闭上眼长叹一声,将事情的原委轻声说来:“德王欲借陛下以以及摄政王的谋算,将明王与殿下皆扼杀在这场出征讨贼的行军之程中。如此一来,他便能扫除所有障碍,得到淮国世子之位。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德王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了殿下,想借着殿下之手反杀宁南清。
当日太行山之困...殿下几乎没命走出来。他不是不肯向京城江府或者水阁求助...而是有人告诉他,皇帝除了想要除掉他,还打算在太行山一事成功后,将江氏一网打尽。
透露消息的人告诉我们,只要殿下向江府求救,皇帝必会立即以通敌叛贼之罪处置江氏,您与江主司便必死无疑,还会牵连数百口于京城谋事的水阁之人。殿下害怕真的因为自己牵连了江氏,便不敢向王妃您报信。
如今太子监国,东宫执掌大权。殿下当时想,太子好歹都会看顾城氏一二,觉得应当不会有事,实在没了办法才会向清潭夫人求援。至于...至于清潭夫人后来为何会在山中受辱,殿下、殿下全然不知。
清潭夫人领兵赶到时,只一心护佑殿下离开,到了峡谷出口,她便与我们分道而行,领兵沿着来时路重新返程。那时,殿下与弟兄们都遍体鳞伤,根本无力再管清潭夫人如何离开太行山,我们匆匆躲入山下村庄内养伤,以此避开追兵,这才死里逃生、度过此劫。
我们逃出太行山没几日,殿下还曾特地遣人再入深山查探情况,想要确认清潭夫人是否已经离开了那里。后来,探山回来的兄弟们说...山中早已空无一人。我们便以为,清潭夫人已经顺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