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离开了常山,向着大魏的最南方启程,彻底的远离了京城。她心灰意冷的住进了红枫庄中,守着这里的回忆,缠绵病榻一卧不起。
在车驾启程前往临贺之前,她派人将窦太君曾经赠予她的那枚月鸣令交还给了宁南忧,希望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后助他一臂之力。
之后的事,她便不再关注,也没了力气去折腾。她病得太重,比以往任何一次因病卧榻都要严重,病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成日成夜的昏睡。每天大约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是清醒的。
不过多久,她便已经面色枯黄、瘦骨嶙峋。千珊与年谦用尽了所有办法救治,都不见女郎的病况有任何起效。他们只能尽力维持她的性命,却不能让她恢复往昔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这样,他们在红枫庄中避开世事、远离朝堂,隐居了整整三年。
三年,光阴荏苒、飞瞬即逝。
隔绝在红枫庄外的世界,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常山郡元氏县城的万人屠杀,使得魏帝病上加病。太子监国的同时,魏帝下了一道诏令,以睿王意图谋反、制造元氏城血案的罪名,命禁卫军出马捉拿宁南忧归案。归案后,直接就地绞杀。
此道旨意,作为摄政王的宁铮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反对,他未曾替睿王辩解一句,甚至还呈上奏疏请求魏帝不必顾忌皇室宗亲的颜面,围剿宁南忧后将其头颅割下悬挂在城门警戒三日,如此提议震惊朝野上下,引起一阵争议。
而常山城一案的罪魁祸首——宁南昆,却在大魏诸多臣民对睿王愤恨激烈的指责中洗清了自己反水通敌的嫌疑,被宁铮藏回了淮国,替他看顾淮藩封地的一切事务。
逃出常山的宁南忧,并未抵回大军营帐,而是带着甄群向更北的方向行去。
大魏朝廷下达绞杀他的命令之前,睿王府以及别院内留守的众人听到风声,在皇帝命人围困他们的前一日,借助一股不明力量从洛阳城中逃了出来,半个月后与等在河涧的宁南忧成功会合。
一众人马向北方奔离远去,消失无踪。
至于暮寻轩的曹秀、暖暖以及碧芸,则被窦寻恩带回了长安的窦氏老宅居住。
正当朝廷的军马一边如火如荼地搜索着睿王府一行人的踪迹,一边忙着讨伐付氏反贼的时候,月鸣令重新现世消失了整整半年的宁南忧突然在冀州起势,以迅雷之速占领了魏郡、广平、钜鹿、常山、博陵、渤海、河涧等数座城池,以及中山清河、上党朝歌为界,据一方土地为己有,彻底与大魏决裂。
短短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大魏国土一分为三,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样貌。
常山血案后的三年里,城勉彻彻底底放下了心中对江呈佳的执念,听从城将军与蒋夫人的安排,迎娶了老太傅李成义的嫡亲孙女——李嫆兰。李氏与城氏两家结亲,洛阳满城喝彩,算是自大魏连年征战以来,唯一的一桩喜事。世家群臣皆带着丰厚的贺礼前去祝福,满口的称赞与欢喜。
只有城勉自己清楚,这桩婚事,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他的人生自元氏县那一夜开始,便再不是他所能够控制的了。
自宁南忧叛出后,魏帝缠绵已久的病况更加严重了一点,有时甚至卧榻昏迷、不省人事。
朝堂之上,太子监国,在一干奸猾狡诈的世族宗亲面前,东宫执政几乎寸步难行。臣属之中除了江呈轶一直力挺太子之外,便只有城阁崖一心支持东宫。眼看大魏已乱,宁铮再不虚掩自己的目的,为了彻底揽下洛阳及京畿地区的大权,他竟然联合付博余党,当着朝野众臣之面给城家扣下反叛之罪。
太傅李成义之子——李显,极力为城氏一族申辩。无奈自付氏起兵谋反的这六年之间,在平定付氏叛乱以及睿王谋逆之事中宁铮几乎倾尽了淮王府留在洛阳的所有亲兵从军征战,其麾下刘平更是夺得累累军功,遏制了付氏以及睿王扩大领土的意图,搏杀夺城、次次身居首功。李显之言在偌大的权势以及赫赫战功的面前,竟显得不值一提。
偏向淮王府的贵家世族数不胜数,朝野大臣见势不妙,纷纷倒向宁铮。东宫虽掌权监国,但是在老奸巨猾的摄政王面前,却还是不能匹敌。太子虽据理力争,舌战群臣,欲图辩个明白,却最终不得不依照摄政王之令,将城氏一族满门下狱,并将众臣贬斥城氏的奏疏呈至魏帝面前。
要想在这场与摄政王的权力之争中保下城氏,太子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魏帝。
于是,江呈轶深夜入宫,亲自陪侍在魏帝身侧,意图在他清醒之时拿到赦免城氏的圣旨。可魏帝却因宁南忧一事疑心水阁忠诚,认为江氏一族天生逆骨,私下定还与叛出大魏的睿王有所来往,且怀疑城氏只是表面上与睿王恩断义绝,实则是想借月鸣军的力量彻底吞噬大魏,与江呈轶一起名正言顺的襄助太子登基,掌握外戚之大权、左右魏朝之国政。
在这重重的疑虑下,魏帝表面答应江呈轶,定会写下赦免城氏的诏书,实则却遣派身边死士打探实情。
宁铮对魏帝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他晓得魏帝一生紧握皇权不曾有所松弛,即便病入膏肓也一定不会完全安心的将手中之权交给东宫。尤其,是在江氏与城氏共同辅佐幼帝的情况下。
故而,淮王府在城氏一族近年来四处征战的军功录上动了手脚,并故意制造误会让魏帝以为城氏仗着外戚之身份,在朝中肆意滥权,有企图移朝换代的可疑举动。
宁铮的暗中操作,令魏帝加深了心中对城氏的质疑。江呈轶向内宫再次请求圣意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对城氏满腹不悦的魏帝。隔天午时,皇城内宫之中,竟然传来了一道定罪城阁崖、杀无赦、斩立决的旨意。
东宫与江府同时惊诧,赶去求见皇帝的路上,被摄政淮王强行堵住,困在了皇城外围。旨意下放,淮王府派出数千名亲卫逼向廷尉府,要求窦月阑立刻处置城阁崖以及城氏满门。
城氏一夜覆灭,城阁崖及其夫人盛丹云死于断头台之上,城氏男丁无一幸免,女郎们则被流放边疆充作军妓。城氏满门,只有年迈的蒋老夫人活了下来,魏帝念其年迈,允其启程回归临贺蒋氏,不作诛杀之牵连。
宁铮以风驰电掣之势,彻底拔除城阁崖在京城留下的人脉,逼得城氏门生无所遁形,仓促出逃、远离京城。城氏败落,赫赫威名的将门之府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人去楼空的荒凉宅院。
远在临贺的江呈佳从蒋太公口中得知城氏满门抄斩的事情,惊从病中起,一口鲜血从郁结发闷的胸中上涌,使她呕血狂吐,直接昏死过去。
待女郎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千珊彻夜辛苦的照顾着病重的江呈佳,难掩忧伤的悲泣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她更料不到江呈佳的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这个曾经策马奔腾在明媚阳光下的活泼女郎,现在只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会死掉。
江呈佳醒来时,人如朽木般僵硬,虚弱无力至极,只知道拉扯着她的衣袖,反复喊着:“阿珊,带我去京城。求求你,带我去京城。”
千珊忍着泪光,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更咽着说道:“姑娘!以你如今的身份,如何返回京城那宁铮正等着将你擒住,用你睿王妃的身份对付云菁君他们!您怎么回去”
“我们、我们悄悄回去...”她整个人明明已经疲倦的说不出话,却还是强撑着自己哀求着。
千珊无奈道:“就算您现在回去了...事情既已发生,您又能改变什么呢”
江呈佳愣愣的盯着头顶悬着的床纱,目光如同一口枯井般,空洞窒息、没有一丝鲜活之气,她喃喃自语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敢面对现实,不愿再回京城。或许、或许我可以和兄长力挽狂澜,救下城氏一族。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皇帝不会疑心城氏不忠,更不会觉得城将军与睿王府有未断净的关系。千珊,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都是我的错。若我这三年没有逃避,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姑娘,这与您又有何干您不能每次都这般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在自己的身上。世事本无常,岂是你我能够挽留改变的”千珊不忍听她继续说下去,尽全力劝慰道。
江呈佳便干脆不再说话,如千珊所愿般,不再胡言乱语、苦苦哀求。
只是后来的几日里,她几乎夜夜不能安稳入眠,夜夜被梦魇惊醒,病得浑浑噩噩、形销骨立。
千珊眼睁睁得看着,却没有任何宽解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