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抬眸望去,竟然在这里瞧见了千珊。女郎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紧蹙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都城陪着薛青么?”
千珊望着她,眼眶微微泛红,更咽着说道:“姑娘还惦记着我和薛青?您要我离开你前往京都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答应过奴婢,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可如今,您身子竟然已经虚弱成如今这般模样,昏睡整整五日都不醒。你可知...你将我们吓成了什么样子?”
江呈佳见她这般难过,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愧意:“我...我有按时服用汤药,这几年来未有一日间断,但...身体始终没有转好的时候。阿珊,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千珊刚想再说些什么,床榻边熟睡的郎君因她们两人的动静而惊醒,睁眼的第一刻立即望向了江呈佳。
男郎与女郎四目交对,一瞬之间复杂的情绪如波涛般云涌。
不知为何,气氛尴尬起来。江呈佳挺着憔悴的面容,对宁南忧露出微微浅笑道:“好久不见。”
对面的郎君一时局促,沉寂着垂下眸子,未答她的话。
江呈佳念念自语片刻,忽然记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神情出现微变,细长的黛眉凝卷在一起。她开口问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你们怎么将我救出来的?春娘呢?雀儿与小翠呢?”
当女郎问及这三个人时,不论是床边端着食案的千珊,还是靠在床沿坐着的宁南忧,表情都十分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
千珊甚至不敢看她,垂下眸子心虚的说道:“云菁君和睿王殿下一同驱兵赶至汝阳,奋力破城,与付贼殊死搏斗,才将此城拿下,也恰好...及时救回了姑娘你。”
她解释了汝阳城如何被攻破,解释了她被救的缘由,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及燕春娘、小翠与季雀三人。
江呈佳觉得疑惑,又重复问了一句:“春娘呢?她在何处?雀儿和小翠呢?她们可还好?这两个丫头胆子小,恐怕要好好安抚才行。”
千珊支支吾吾的回答不出来,江呈佳便转眸看向宁南忧,谁知对面的这个郎君亦是一脸凝重严肃、低着眸子不说话。
江呈佳心底登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轻轻抽搐了一下眉间,挣扎着欲图下榻,嘴里嚷嚷着说道:“我要去见她们,带我去见她们。”
她脚还未沾地,便被宁南忧腾空抱起来,重新放回了床上。
江呈佳不停拍打着、推搡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无奈的是她身子过于虚弱,根本没有力气抵抗。
她只能不断喊道:“为什么拦着我?她们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千珊不说话,宁南忧亦不言一字。
江呈佳心底的不安愈来愈强烈。她再次闹腾着翻下床,趁着郎君不注意时,几乎疯狂往屋外冲。千珊见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当即跪在了地上,伸手拉住她的衣袍,用力抱住她的双腿,阻拦道:“姑娘,您才刚刚苏醒,不能去...”
宁南忧一把揽住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道:“阿萝,她们并无大恙,待你身体稍微好一些后,我便让你去见她们。只是现在...先听我的话,好好的休息好么?”
眼看着他们两人如此尽心竭力的拦着自己,江呈佳愈加的恐慌惧怕,她拼命摇着头,不断喃喃道:“我不信。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让我出去。你们让我出去!!”
宁南忧不肯松手,千珊也始终跪着、紧抱着她的腿。
江呈佳愈发的恼怒,终究忍受不住,挥起拳头猛地一下向身前郎君揍了过去。这一拳似乎正好打中了宁南忧肩膀上的伤口,使得他有一瞬间的松懈。她便趁此机会弯腰躲开,并伸手去扒千珊的胳膊,即便栽倒在地上,也竭尽所能的从千珊的禁锢中逃出来。
她跌跌撞撞的去推那紧闭的扇门,“扑通”一声顺着门缝摔到了外面的长廊下。她捂着发疼的胳膊,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她似乎在一座府邸之内,看这周围的筑建形式,应该是太守府。
屋内两人就要追出来,江呈佳急忙朝着廊下阶台冲了过去,摸索着从庭院中奔过,绕过两条游廊,来到照壁之前。
由于刚刚苏醒,她浑身乏力,才跑了没几步便已气喘吁吁。
她靠在墙上休息片刻,便见宁南忧与千珊已经从假山后隐隐现身。于是,她干脆一鼓作气,自庭院的照壁奔出,一路疾驰,冲出了府邸。
然则,当她踏出太守府的那一瞬刻,却因眼前的景象而震骇惊愕至极。郭巷街坊四处,黑烟腾腾升起,入目触及之处皆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长街的石砖上,遍布着死相惨烈的尸骸,鲜血留痕、洒遍城墙,观之触目惊心。浓烈逼人的死亡气息在空中不断弥漫着,掺杂着呛鼻的焦味、腥臭味以及泥水的尘土味,直冲脑门。
江呈佳一阵作呕,胃中酸水不断翻滚,险些令她直接在太守府前吐出来。她强忍着那一阵不适与恶心,踉踉跄跄的在街上行走,漫无目的的寻找着,脑子里回想起来的,尽是她离开魏都前,燕春娘与季雀、小翠三人前来送别的画面。
她愈是这样想,心底便愈是惊惧难安。
正当她不知该往何处寻人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击地的响动声,她转过头,便见宁南忧骑着他那匹唤作疾风的骏马从转角处飞驰了过来,弯下高大的身躯,向她伸过手来,低沉的嗓音如徐徐之风般温柔地传入她的耳中:“上来,我带你去军营。”
江呈佳一时失神,受他之牵动,不知不觉的将手伸了出去。宁南忧用力抓住她的掌心,臂膀微微施力,便将娇弱瘦小的她拉上了马,抱入怀中。
她靠在他的臂弯中,脸色惨白的吓人。
宁南忧紧抓缰绳斥了一声,扬鞭用力一挥,朝着前方全速奔去。
耳畔的冷风呼啸着,刮得她脸颊生疼。不知过了多久,她便被郎君带到了离城不远处的郊外。
这里的营帐还没有完全拆毁,精督卫与月鸣军正在清理残局。
半残半整的帐篷前,铺开了约有十米长的白布,上面摆放着在这次大战中牺牲的军士。江呈佳一眼望过去,在白布的左上角瞧见了三抹娇小瘦弱的身影。她睁大双眸,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三具早已没了声息的尸体。
宁南忧牵着缰绳,慢慢在篱笆前停了下来。他跳下马,向女郎伸出手,正预备抱她下来。江呈佳却早已将手撑在马背上,一个跃身便从上面跳了下来。她踉踉跄跄的朝那摆满尸体的白布旁行去,停步在最左边的角落里。
女郎的一双眼,盯着地上直挺挺躺着的三个面色惨白、已毫无生机的姑娘们,心底生出莫大的绝望。她被眼前这一幕所冲击,一口气闷着差点呼吸不过来。
她摇摇欲坠着,几乎就要昏过去,宁南忧眼疾手快将她抱入了怀中。
女郎面若死灰,一字一句的问道:“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为什么?”
宁南忧默然片刻,低声哀叹着答道:“燕春娘意图利用付仲文向外界传递消息,告知烛影你们在这里。她确实借用这段关系联系上了汝阳城中的水阁领主。可此城被付氏兵马团团包围,消息虽然到了那水阁的领主手中,却迟了两天才送到烛影手中。
便是在这两日里,付博察觉了燕春娘的计划,怒斥付仲文后,将春娘当作妓女送去了军帐。她拼死抵抗,可付营之中皆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活阎罗,怎么可能饶过她?她被欺辱后,倒是被付仲文所救。然则付博却仍觉得不解恨,竟然、竟然还想将你们一同送入军营共兵士享乐。小翠与雀儿...她们两人为了护着你,自告奋勇的跟着贼匪离开。
燕春娘得知此事...欲图拯救她们二人,再与那些士兵争执周旋的过程中,被人刺剑而亡。我们到时,小翠与雀儿已经受尽了侮辱,那群畜生正把她们压在身下疯狂蹂躏。虽然及时将她们救下...但严重的伤势早已令她们不能支撑。不到一个时辰...她们便、便都...”
宁南忧说到这里,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侧过身子扭过脑袋,在一旁默默的落下了眼泪。
江呈佳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三个姑娘的尸体旁,愣愣看着她们此刻衣冠整齐的模样,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的目光渐渐向下移去,落在姑娘们裸露出来的一小节腿部。眼瞧着那原本应该光洁的小腿上,布满了深切可怖的咬痕,一个一个、红的、紫的、连成一片。
锥心般的痛在她胸腔间蔓延开来,她再支撑不住,伏地大吼一声,遂即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这凄厉刺骨的声音在军营中传开,使得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忍不住驻足,朝女郎的方向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