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冯天放拎着鞭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傅松不禁有些后悔,虽然刚才说的都是些大实话,但往往越是大实话,越是容易伤人。
傻子往往是最快乐的,人活得越明白,越是快乐不起来。
傅松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快乐人之一, 尽管他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个人,但谁让他知道的太多呢?
上辈子他就经常听到很多“过来人”规劝年轻人要老实本分,要脚踏实地,要耐得住寂寞,要吃得苦中苦,不要异想天开,不要幻想一夜暴富, 要如何如何,不要如何如何。
仿佛他们说的就是圣经,他们做的就是准则。
可到了后来,当年轻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开始反抗,却反抗不能。
无法反抗,那就躺平呗,结果连躺平都不行。
“过来人”会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鼓吹奋斗、努力、目标、理想,言辞凿凿地告诉年轻人,要趁着年轻,多去奋斗与努力,多去挑战自己的极限,多去完善自己,多去把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越努力越幸运,越奋斗越幸福, 只要努力, 只要奋斗, 就会过上好日子, 就会成功。
但年轻人已经对“过来人”失去了信任,冷眼看着他们像小丑一样表演。
于是“过来人”恼羞成怒,对年轻人破口大骂:“世界上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顺着你的心?不要钻牛角尖地认为自己努力就一定有回报,你的命就是这样,自己踏上的路,哭着跪着也得给老子爬完!”
骂完后,“过来人”再拍几部一穷二白时候的纪录片,找几个当事人现身说法,然后义正言辞地拷问年轻人的心灵:“想想一穷二白地时候,那时候的青年生活条件比你们差多了,人家怎么那么有朝气?”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时候的青年是真正的主人!
他们不是在从事奴隶般的雇佣劳动,而是作为主人翁从事着自己热爱的事业。
他们在工作时不是在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和剩余价值,而是在切实地实现着自身的价值。
即便工作再劳累,即便生活再艰苦,他们从中获得的也是作为能履行自身使命的充实感,而非被剥夺的空虚感。
年轻人正是认识到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才选择躺平,反正再怎么奋斗,“过来人”也不会给自己任何一丁点好处,何苦为难自己呢?
于是, “过来人”发现年轻人越来越不好骗了,越来越不服从管教了,最让他们目眦欲裂无法忍受的是,年轻人居然越来越注重钱了。
“过来人”不是没钱,但他们觉得这些钱是他们努力奋斗获得的,是他们的命根子,年轻人居然敢挖自己的命根子!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要来分自己的蛋糕!岂有此理!
韭菜不自己主动跑到盘子里,居然还要老子亲自割,岂有此理!
奴隶居然敢跟主人讨价还价,反了天了!
可他们却忘了,年轻人之所以越来越注重钱,越来越把钱挂在嘴边上,不正是他们从小灌输给年轻人的价值观吗?不是整个社会的价值导向吗?
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变精明了,不好骗了,而是社会变了,时代变了!
时代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再用几十年前的社会准则来要求年轻人,根本不现实!
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
如果把现在的年轻人扔回到四十年前,三十年前,他们的表现一点都不会比他们的前辈差!
在一个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里,妄想用理想来让年轻人给自己卖命,可能吗?
要想让年轻人卖命,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
傅松正是因为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才不愿在年轻人面前夸夸其谈讲大道理,更不愿成为年轻人的“人生导师”。
说一千句,道一万句,都不如把钱给够了来的实在!
年轻人的要求其实很低,他们只是想活得更有尊严,而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钱虽然不能代表一切,却多少能带给年轻人一丝可怜的尊严。
傅松一直都在尽可能地给集团的年轻人创造一种有尊严的生活环境,尽管他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在努力,没放弃。
路过寅蕾家楼下,他习惯性地抬头往她家的窗户上行注目礼,随即眼前一亮,喊道:“早啊。”
寅蕾早上醒来后,发现床单脏了,在心里把傅松大骂了一顿,畜生、驴、骡子,什么难听骂什么。
趁着范依然还在睡觉,赶紧把床单和贴身的衣物洗出来。
这年头的居民楼很少有单独的阳台,都是在窗户外装一个悬空的铸铁架子用来晾晒衣物。
她刚把床单晾好,双手拿着贴身衣物正要抖开,突然听到一声“早啊”。
手顿时一哆嗦,那团粉色的物体便来了个自由落体运动。
傅松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玩意儿好巧不巧地糊了一脸。
脸有点疼,凉飕飕的,紧接着一股肥皂的清香钻入鼻孔,抽了抽鼻子,清香中隐约还混杂着一种熟悉的味道
“啊!”寅蕾趴在窗户上惊呼一声,待看到傅松此时的模样,捂着嘴偷笑起来,“你快给我扔上来。”
傅松将盖在脸上的东西拿下来,然后举起来对着太阳端详,嘴角一勾,抬头道:“东西不错,我收下了,谢了!”
“你快还给我!”寅蕾红着脸斥责道,但因为担心邻居听到,声音微弱,倒更像是对情人撒娇。
“你昨晚没睡好?”傅松好整以暇地将那玩意儿团成一团,也不嫌湿,直接塞进裤兜里。
寅蕾又羞又气:“要你管!快还给我!”
傅松笑呵呵道:“肯定没睡好,要不也不会大清早的就洗。”
“你去死!”寅蕾大惊失色,慌乱中打翻了窗户旁的脸盆,脸盆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劈头盖脸地扣到了傅松的头上。
特么的,这算什么?喝寅蕾的洗澡水吗?
傅松觉得今天是自己有生以来最落魄、最倒霉的一天了,浑身湿漉漉的,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逃也似的回到家。
傅声远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跟吉吉玩,看到傅松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好笑道:“你这是咋了?”
傅松黑着脸道:“不小心掉沟里了。”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傅松带着傅声远出门去打食儿吃。
大半年不在家,附近的早餐摊子丰富了不少,爷俩儿一人一碗羊肉汤,一筐油条,并肩坐在小马扎上,一人掐着一根油条稀里哗啦吃起来。
咬了两口油条,傅松道:“吃完饭我送你去寅蕾阿姨家。”
“嗯嗯嗯!”傅声远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地点头,“那你呢?”
傅松头也不抬道:“我去你杜鹃阿姨店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