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松并非在恭维刘克莉,很多人都知道cpu和操作系统重要,也知道要搞自己的cpu和操作系统,但很少有人能像刘克莉,从市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这其实就是很多专家学者院士的通病,打嘴炮一个比一个厉害,真让他们给出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或者技术路径,立刻抓瞎了。
刘克莉就比他们强一些,尽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但你最后这句话我不赞同。首先,没有被市场化的研发并非都是无用的,比如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贝尔实验室,它的很多研发成果都无法商业化、市场化,但这些研发投入难道就浪费了吗?”
刘克莉道:“没有产生利润的研发,难道不是浪费吗?”
傅松摇头道:“在我看来,只要是认真搞研发,即便没有成功,但至少有两方面的贡献:一是锻炼了研发队伍,这是金钱无法衡量的价值;二是给其他研究奠定了基础。
任何创新都不是无中生有、一蹴而就的,没有这些失败的研发工作,很多我们现在使用的东西就不会出现。
如果因为担心做集成电路和操作系统不赚钱,那我们就不去做了吗?
这个市场我们自己不去占领,就会被外国人占领。
这样一来,国际半导体巨头们用在我们市场赚到的钱,继续压制封锁我们,然后就陷入了强者恒强,弱者越弱的怪圈。
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个怪圈就会变得越来越稳固,甚至会成为一条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绞索。
老外握着绞索的另一头,随时可以要了我们的命!
就拿集成电路产业来说,如果没有远望科技,你觉得我们的集成电路产业现状如何?未来会如何?”
刘克莉没有马上回答,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傅松也不打扰她,赶紧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以便接下来跟刘克莉大战三百回合。
他很久没像今天这么畅所欲言了,这就是另外一种高处不胜寒。
因为以他现在的地位,往往他说什么,别人都会尽量顺着他。
相反,刘克莉有自己的观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角度。
尽管傅松对她的一些话不以为然,不过真理不辨不明,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这样的辩论机会,不是为了让她说服自己,而是为了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
抬手看看时间,已经下班了,于是给何佳使了个眼色。
何佳心领神会,起身去安排晚饭了。
冯烨接替何佳,当起了端茶递水的小丫鬟。
“刘老师,您喝茶。”冯烨大学里学的是新闻,在她眼里,刘克莉算是她的老前辈,刘老师这个称呼叫得无比自然。
“哎呀,冯部长,怎么好意思呢?”刘克莉却不敢拿冯烨当小后辈,连声道谢。
抿了一口茶,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傅松,道:“傅总,我之所以一定要对你进行专访,一方面我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明知不可为,你非要一头扎进半导体这个行业?
另一方面,我又特别佩服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几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国内半导体行业的半壁江山……。”
“咳咳咳……。”傅松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一边咳一边道:“刘老师,刘老师,打住打住,我这人胆儿小,你把我捧得这么高,我害怕摔着。”
刘克莉扑哧一笑:“傅总,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也是事实啊,冯部长,你说呢?”
“对对对,刘老师说的对!”冯烨只觉得自己躺着中枪,心里一阵无语。
不过她这也不算是违心地拍傅松马屁,她其实也挺佩服傅松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视金钱如粪土。
扪心自问,她要是有这么多钱,才不会把钱扔到半导体上打水漂呢。
傅松苦笑着摆摆手道:“你们俩合起火来给我戴高帽,我可不上当。刘老师,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和伟大,我本质上是个商人。
商人嘛,以追求利润为首要目标,不赚钱的事情可以偶尔做做,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如一日地去做一件不赚钱的事情……。
呵呵,我脑袋又没进水,怎么可能呢?再说就算我脑袋被门夹了,愿意去做,我也得有这个资本啊!
半导体集成电路产业动辄上百亿的投资,我一个人再有钱,也禁不起这么折腾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克莉疑惑道:“傅总,听你的意思,你很有信心能在半导体产业中占有一席之地?”
“没信心。”傅松摇摇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国内的市场太小了,而且……,怎么说呢,国内有些人好像不太希望看到国产半导体自立自强。”
作为国内第一代it记者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刘克莉是国内it记者第一人,自然清楚傅松的意思。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岔开话题道:“1989年年初,我在一篇回顾类的报道中总结了国内it产业的一些问题。
我现在还记得其中的几个数据,1988年,我国计算机产业固定资产仅8.3亿元人民币,在538个企业事业中,软件信息服务业有392个,制造业有146个,17万名职工中有8万名硬件工程师。
当时我国硬件制造企业,包括全民、集体和个体性质的,有小型机装配线10条,微机装配线21条,磁盘装配线9条,软盘装配线11条,显示终端装配线6条,打印机装配线6条,pcb装配线12条,其他外部设备装配线10条。
这些家当加起来每年能够生产百亿人民币产值,然而1988年我国计算机产业年产值只有20亿元人民币,销售额22亿元人民币,加上进口计算机设备,那一年国内计算机市场实际只有40亿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