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两人的目光都放在菜圃上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被问话的那个男生笑道:“当然了,作家班的陈墨白跟我是好朋友,关系非常铁,这次远行他们是一期去的,他都已经回来了,你说余桦老师他们有没有回来?”
学弟挤了挤眉毛,“就算余桦老师他们回来了,那也不见得会来菜圃这边吧。出去这么久了,刚刚回家,不得休息休息?还有老婆孩子呢,他们还能惦记着这些黄瓜?”
学长撇嘴道,“黄瓜园随笔没看过?”
“看过啊,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学长信誓旦旦地说道,“相信我,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会过来。你试着换位思考一下,比如你有一支非常宝贵的画笔,但是出去写生的时候忘了带了,而你的宿舍里面还有几个豺狼虎豹,天天惦记着你用品的室友,那你回去之后会不会第一时间确定这个画笔的安全?”
学弟呆呆地点头,“师兄,你这么说,我就可以理解了。而且黄瓜这种东西,今天不摘,明天就不一定在了。”
“现在夏瓜刚出来,都比较嫩,他们是不可能不来的。就算他们现在不来,今天晚上也应该回来,咱们等着肯定不亏的。”
“好,那就等着。”
两人搓了搓手,又认认真真地蹲在石头上。
这俩人是油画专业的,一个大三的学长,叫李大峰,一个大一的学弟,叫王海洋,这次两人到菜圃这边来,是为了写生来的,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菜园里面的那些瓜果蔬菜,而是前来摘菜的人。
其实画余桦他们摘黄瓜的学生有很多,因为对金艺来说,这算是一个名场面,每个人对黄瓜园随笔里面的描写都有自己的想象。
这些学生的画,有的是看过余桦他们摘黄瓜后画的,也有的是看着菜园子凭空想象的,还有的是根据照片画的。
这么些年过去,总有人拍到余桦他们摘黄瓜的照片,有几张照片在学校还广为流传。
李大峰跟王海洋当然也可以效彷别人,根据想象画,或者根据流传出来的那几张照片画。
但是对艺术有追求的两人,认为这两种方式都不行,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个场景才能为他们的画作注入力量。
而且李大峰相信,余桦他们这一趟出去很久,这次回来肯定会带着急迫的心情,跟平时采瓜的表现完全不一样。
“师兄,我们要不要把画面先拍出来,然后再画?”
王海洋有些担心,他们平时画模特都是不动的,现在却要用眼睛捕捉瞬间的画面,他怕自己做不到。
李大峰摇摇头,“不要,照片虽然能够留下来画面,却无法让你感受到即时的画面情感,用心去感受就行,然后再把你感受到的东西画出来。”
王海洋在心中狂叫,师兄,我才大一啊。
他甚至都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跟李大峰师兄跑来蹲点。
李大峰师兄是系里面有名的天才,颇受教授们赏识,学弟学妹们特特别喜欢这个学长。
王海洋跟着李大峰混,也是想从李大峰身上学到点东西。
而这几个月过去,王海洋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但也认识到他跟李大峰之间的差距。
在李大峰这种天才面前,系里面的其他人都应该归为平庸。
“来了!”
李大峰忽然叫出了声。
王海洋朝着前面看去,只见有好几个人一起过来,王晓波身材高大,他一眼就看到了,而他的第二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的人。
正在王海洋疑惑轮椅上坐着的是谁时,旁边的李大峰又叫了一声,“卧槽,史铁笙也来金艺了,老陈竟然没跟我说这个消息。”
王海洋虽然没见过史铁笙,却也听过这个名字,他惊讶的看着朝着菜圃走来的几人,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同时,王海洋也暗暗惊叹,这些老师们可真够奇葩的,竟然真就一回来便往黄瓜园跑,而且还带着腿脚不便的史铁笙。
虽然李大峰拿画笔举了个例子,但王海洋在内心深处还是无法把画笔跟黄瓜等同在一起。
王海洋举起画板准备动笔,但是看到李大峰没动,他也就停下了动作。
余桦他们直接将史铁笙的轮椅推到了菜园子里面,几个人从瓜架子上摘了几根嫩瓜,在压井边上随便洗洗就吃了起来。
等余桦吃到第三根瓜的时候,于东又抱着于一走来,他在家哄了会儿于一,看到外面天气不错,就抱着于一来菜圃这边凑热闹。
在菜园子这种地方,人会变得开心起来,就连喜欢闹腾的于一,也不停地在笑。
史铁笙也在笑,他终于吃到了黄瓜园的黄瓜。
他也终于理解为什么余桦他们天天念叨着黄瓜,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黄瓜,即便是当年下乡的某次,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时吃的那根黄瓜也只能排到第二。
要非让史铁笙说说这黄瓜甜在哪里,他大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当他置身在这片菜园子里面,黄瓜甚至还没有吃到嘴时就已经感觉到甜了。
感觉这种东西靠谱么?
不好说。
有时候跟余桦他们在一起,史铁笙感觉自己不需要轮椅,也能自由自在地奔跑。
好像自己在天空中长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所看到的场景里,便有一个四肢健全的史铁笙跟余桦他们在一起嬉笑怒骂、好不快活。
他曾在《我与地坛里面写: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上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还本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么?
史铁笙抬头看了看天空,他想看看是否有一双眼睛,如果有的话,那他或许并非是承受苦难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