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启是藏真长老的弟子,苕华的师弟,负责在拱日院管理灵宝法器。平日里众师兄弟只有得藏真长老的手令才能去宁启处领用法器,但苕华是威武长老夏英乔的宝贝女儿,这道严规自可免了。
所去拱日峰山路遥远,苕华提议御剑带芬芳前往,芬芳知道御剑是要踩在剑上飞的,犹豫道:“我没有半点灵力,也可以御剑吗?”
苕华嘻嘻笑道:“嘻嘻,自然是由我御剑带着你,你只管站在我身后抓紧我,若是害怕闭上眼睛就好,管保你平安落地!”
芬芳点头道:“那多谢了。”她见苕华剑指在空中一挥,指尖法诀流光,鞘中宝剑清吟而出,如听人意般“唰唰唰”在空中飞舞三下,便悬浮在苕华小腿旁待命。
芬芳心想,这宝剑真像小狗似的听话。上飞剑对苕华来说就像迈门槛一样平常,她顾不得芬芳还在少见多怪,提了她的腰便跃了上去。
“抓紧我,要飞了!”
芬芳环紧了苕华的腰,好容易飞一次,她哪里舍得闭上眼睛。她目不转睛得瞪着眼看,看脚下的地面越来越远,看那满院嫣红的九重葛变作朵朵火焰,看那数百弟子居住的榔梅院变作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她还看到白云跑过青山,在山背上落下灰色的脚印;她还看到小小的影子三三两两穿云破空而过,只看不清是御剑的弟子,还是绝尘的仙鹤……
她在飞啊!飞得比云还高,比鸟还快!她兴奋得想大叫,却又怕被苕华笑话,笑她没见过世面。
路芬芳沉迷于脚下壮阔的画卷,都忘了和苕华说话。苕华笑道:“咱们西首那三道巨大石门,叫做一天门、二天门、三天门,设有防御外敌的强*阵,弟子们未得师命不能私自下山,没有手令也是过不了法阵的;
“东首那座被青色法阵笼罩的宫殿叫做玉虚宫,是执剑长老也就是代掌门师伯祖鸣钟召集弟子举行重要会议的地方;东北角的独耸峰是咱们齐云山的天险要隘,亦是本门的禁地;北面群峰,最高峰神秀峰为掌门师祖闭关修炼之地,东阳、华阳、西阳三道院和添书院在玉屏峰,是弟子们修炼比武、修习道法之地。”
芬芳心想,道门弟子练气五层以上的都会御剑飞行,来往这点路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若要她每日从榔梅院走到玉屏峰修炼道法,估计山路爬不到一半就累死了。仙山嘛,本来就不属于凡人的。
“玉屏峰东西二侧是钟、鼓二峰,分设仁威宫、静乐宫,凝丹长老魏师叔平日里便是在静乐宫炼制丹药。”
苕华只介绍静乐宫而没介绍仁威宫,芬芳细想“仁威”二字,看来仁威宫是她爹爹威武长老的地盘,她不愿张扬自己,所以故意不说了。
“到了。”苕华还未介绍完齐云山所有山峰,二人已经飞到了拱日院。路芬芳挪下已经冻麻的双脚,搓了搓双臂。光顾着瞧新鲜,她才发觉浑身已被高空寒风吹得冰凉。
路芬芳跟在苕华身后,行至拱日院门前,见两个身穿浅蓝色道服的男弟子在松树下说笑。
“咳咳。”苕华停步,轻轻咳嗽两声。两个男弟子这才注意到苕华已经走到背后了,转身赔笑。那个头稍矮面容清秀的男弟子道:“苕华师姐,才两日不见,你又变漂亮啦。”
“胡说什么?”旁边高个子弟子正色瞪眼道,“苕华师姐岂止是漂亮了,修为更是精进不少,都走这么近了咱俩都没发觉!师姐,夏师伯一定又教了你什么精妙的道术吧?”
两人一唱一和的马屁拍得芬芳悄悄低下头去。她还以为仙门子弟一个个该是多么仙风道骨不染俗尘,没料到嘴比宝香斋的掌柜还油。这**屁听一句就要恶心死人了,也不知苕华天天听在耳朵里是什么滋味。
“别贫嘴了。宁震宁和,你们俩在搞什么鬼名堂,宁启师兄呢?”苕华问道。听她平淡的语气,看来是听麻木了。
“宁启师兄吗……他下山办事去了!我们两个在替他看门!”宁震答道。
“什么下山办事,连个谎都不会撒。”苕华白了宁震一眼道,“好了,不跟你们废话,我要借仙焰灯一用,给这位路姑娘测灵根。”
“路姑娘?”宁震挠了挠头,迷茫得看了一眼路芬芳,转而对苕华道,“师姐,我听宁苍说前些天你们擒周重璧时救了一个人质,便是这位姑娘吗?”
“正是了。若不是路姑娘冒险在周重璧伤口上扎了一刀,咱们还逮不着他呢。路姑娘有勇有谋又有侠义心肠,若能和咱们一起修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被苕华这样夸赞,路芬芳很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客气几句,那宁和却笑道:“诶,苕华师姐那日的飒爽英姿在齐云山都传遍了,师姐何必如此谦虚!小师叔出关后若知道师姐立下这样的奇功,定又要以你为傲呢!”
听到“小师叔”三个字,苕华的脸微微红了。她正色道:“好了好了,谁要听你们两个胡说八道,快去拿仙焰灯来吧!”
于是宁和去取灵宝,宁震带着苕华、芬芳去小厅等候。宁震又对苕华好一番殷勤,说要取出藏真长老送的“洪涯寒水”给苕华沏茶。苕华又嘱咐道:“路姑娘的茶用普通的水泡了便好,她伤刚好,不宜喝阴寒之水。”
芬芳向苕华微笑致谢,除了苕华,根本无人关心她的伤,也根本无人承认她的舍生取义,甚至根本无人注意她的存在。
三人坐了一会儿,宁和便捧了灵宝出来。仙焰灯与芬芳想象中大不相同,竟然只是一盏古朴的青铜油灯而已。
“路姑娘,请你捧着这盏灯,心无杂念,闭上双眼,然后跟着我念——‘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路芬芳也不知什么意思,集中精力跟着苕华念,倒也一字不落。那三人似乎停了一会儿,苕华又念道:“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
苕华又念了好长一段,路芬芳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心下愈发慌乱了起来。她想起在万寿观时,魑魅也用火齐镜测过她的资质,那种浑身胀满力量的感觉,她还记得。可现在她握着仙焰灯念了这么长一段不知是经文还是法诀的东西,她并未有什么奇特的感觉。
“好了,路姑娘,睁开眼睛吧。”
路芬芳缓缓睁开眼,看到三个人果然用遗憾的眼神望着她。路芬芳刚想开口,宁震挠挠头道:“仙焰灯没亮,这位姑娘好像没有灵根呢。”
他们师兄弟两个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才得投师太素,五年一届的弟子入门考核,求仙者何止千人,一大半都在灵根测试中被淘汰了。伪灵根的、没灵根的,没有仙缘的人毕竟还占大多数,他们看到芬芳此情景并不奇怪。
“唉,果然呢。路姑娘,你也别太伤心了。其实修仙要吃许多苦,还要断绝情缘俗念,哪有做人自在呢。”苕华劝慰道。
我难道不想做个快活凡人吗,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路芬芳心中暗想道。魑魅早就说过,路芬芳的灵根已被丹炉吸尽了,是她自己不死心,累得苕华特特跑来拱日院一趟,再次证明那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下,她终于可以断绝痴心妄想了!
“谢谢二位师兄,也谢谢苕华姐姐,真是辛苦你们了。”路芬芳微微一笑,双手奉还仙焰灯。
宁和宁震见多了因为修仙梦想破灭呼天抢地的人,头一次看到路芬芳这样平和坦然的。宁和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接过:“路姑娘何须客气!苕华师姐的妹妹,也是我们师兄弟的妹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我们开口就是!”
回去的路上,芬芳未发一言。修仙无望,她心里终究还是很失落。她的路已经无法回头,却又不知该往哪里延伸。
既然不能修仙,她就没有能力保护珠丘丹炉。那么,可否把丹炉的事告知太素宫,由太素宫代为守护?
不行。路芬芳再傻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太素宫虽然是名门正派,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得不防。她有珠丘丹炉的事只有魑魅、贾茂德和她自己知道,魑魅已死,贾茂德不知死活,只要她自己不说,这事便永远是个秘密。
既如此,她需想办法赖在齐云山,牢牢抱住太素宫这棵大树,先把小命保住,再从长计议。
想个什么理由赖着好呢?说自己身体不适?这未免太玩赖了,再说她的身体状况怎能瞒得了这帮修士;
说自己无依无靠寻求庇护?这个理由已经说过了,苕华也为她想过办法了,她反复重申,显得太没自尊;
说自己愿意留下当杂役,洗衣做饭?太素宫弟子凡事亲力亲为,扫地担水都是修行,没准变个法术,菜都烧好了,哪需要她在这里裹乱。
到底想个什么理由好啊?路芬芳脑子里一团乱麻,脚下风景也忘了看。她只顾想着,飞落到榔梅院中才回过神来。
“路姑娘,你先回房休息吧,待会儿,我送些吃食到你屋里。”苕华关怀道。
“咦,这个……”路芬芳吸了吸鼻子,怎么一会儿工夫不在,榔梅院中清香满溢?九重葛是没有这么重香味的,这香味闻着却像——
“怎么满院迷迭香的味道?”路芬芳问道,“明天你们有考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