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整天,路芬芳都没再跟伯服说话。伯服嘱咐她上药等事,她也没半句回应。但是到了晚间,她还是依约上了梦真崖。生气归生气,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这夜山崖月色甚明,远远的路芬芳便看到周重璧盘腿坐在崖边大石上,那萧索孤傲的身影就像一匹对月长啸的狼。
路芬芳走近,没有说话,只是一样盘腿坐下来,眺望着冰轮般的月亮。
“你的腿受伤了么?”周重璧问。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她,还注意到她一瘸一拐,步履蹒跚。
“周……公子,你能再舍几只蝴蝶给我吗?”路芬芳没想好如何求他,可是低三下四的话她又不会说,“我不会白拿你的,我会用东西来交换。”
周重璧良久不语。路芬芳羞红了脸,狠下心道:“周公子,我昨天……”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没什么本事,就别那么放肆,没什么用。”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既然道歉没用,路芬芳也不想再做那许多后悔姿态,她马上切入了正题,“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给我南海蝴蝶?”
“你要多少。”
“四只。”
“呵呵,你真老实。”周重璧果真连笑都是冷的,“你去密多院帮我偷一本经书,我给你十只南海蝴蝶。”
“什么?”
路芬芳真为自己感到可笑。前几日伯服叫她偷东西的时候,她还义正言辞一口回绝;可今日周重璧开出这等霸王条件,她竟心下迷茫左右为难。若是偷了,难保周重璧不会为害太素宫;若是不偷,伯服命性命难保,她对魑魅的承诺也就无法兑现了。
路芬芳再一次懂了。有本事的人才能放肆,窝囊废就必须克制。她不着急回答周重璧,进一步问道:“你要什么经书?做什么用?”
“可笑。我给你南海蝴蝶,可曾问过你要干什么用?”
路芬芳又是哭笑不得。怪不得昨夜周重璧那么爽快便送了她一只蝴蝶,原来他早有预谋,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想好了没有?”周重璧从大石上跃下,竟比南海蝴蝶还要轻盈,“你便留在这儿慢慢想吧,我进去了。”
“等一下!”
路芬芳叫住周重璧,反应之快已经超出她自己的想象:“你要什么经书?”
“太素宫近百年来的降妖记录。”
“什么时候要?”
“我不着急。你若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再给我也可。”
气人。路芬芳明明着急,伯服必须在三日之内补充灵力,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只剩三天时间偷书了。
三天,又是三天。第三天的晚上,她与伯服是生是死,便全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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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早路芬芳便接到传话,戒律长老霏英李传她去密多院交接侍香事宜。总算有人记起她的事来了。可惜仅仅迟了一天,她此去密多院,心思已完全不在能否进香库上。
她神情凝重得接过霏英李准备好的香料册子和交接单,麻木得听她解释焚香斋蘸的仪式,丝毫兴奋不起来。霏英李察觉她神色有异,问道:“路姑娘,方才我所说的香汤调配之法,你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么?”
路芬芳恍然,拱手道:“仙门焚香之学博大精深,我实在有许多不懂。霏长老日理万机,恐怕又不得抽身常在我身旁指点。不知霏长老可否准许我进入添书院翻阅典籍,与师兄们交流解惑?”
“我早知道你好学,进添书院的手令已准备好了。”霏英李笑着拿出黑檀木的添书院令牌,其上只用大篆刻了“路芬芳”三个字。路芬芳双手颤抖着接了,口中道:“多谢霏长老。”
“我今日还要去钟峰与夏师兄议事,与你盘点香库只能改日了。你可先进添书院研习香册,若还有不明白的,问我徒弟宁梅即可。”
就这样,路芬芳抱着香册光明正大来到了添书院。添书院共有六层,第一层为弟子自由学习、交流见解的场所;第二层收藏道家著作以及其他杂书;第三至四层藏丹修、符修、剑修、气修的各种典籍,高等典籍只有高等手令才能打开;第五层藏太素宫历史典籍和机要卷宗,英字以上字辈的弟子才能进入;第六层藏太素心法绝学,只有掌门和代掌门两个人才可进入。
于是,路芬芳虽然有手令,却也只能看到戒律长老准她看的典籍。降妖记录在第五层,她的手令却连三层都上不了。
路芬芳只得在二楼楼梯旁的桌前坐了,漫不经心翻着书,又随意写了几个字,眼光却不时偷瞄那些持手令开门走向三楼的弟子们。她有个荒唐的想法,趁她们开门的瞬间,悄悄跟进去可不可行呢?
她刚站起身,前面一个男弟子正好举起手令对准门锁。她快步上前,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肩膀却被人重重得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预想中的厉声追问却并未跟来,转身看去,却是个俊朗男子对她笑盈盈的。呵,是他呀。
“小师叔。”虽然芬芳没有入太素门下,但她惯称呼太素弟子师兄师姐。若称武英韶为武仙长,未免刻意疏远,总不大礼貌。“小师叔”、“小师叔”听着像撒娇一样,她也只好这么叫了。
“你怎么在这?来看书?”武英韶笑容如沐春风,可路芬芳想起他刚见面就要捏人手腕的举动,对这笑容又爱不起来了。
“嗯。”路芬芳怕武英韶发现她想偷溜上三楼,退回了座位上。武英韶也走过来,捡起她刚才写的字来看,点头道:“早听霏师姐说你博闻强志,没想到你字更是漂亮。”
“小师叔谬赞。”路芬芳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既然武英韶在这里,她还是要避一避。她可不想三日期限不到就被澄凌卸了胳膊。
“哦,对了。”武英韶也不管路芬芳欲走,继续说道,“后天榔梅院澄字辈的弟子们比武由我裁判,只还缺个记录考生考试成绩的人。你记心既好,字又好,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武英韶话倒是好听。他主考她在旁边记录,澄字辈的女考生不都砸了锅才怪。路芬芳婉拒道:“我并非太素弟子,恐怕看不懂师兄们的拳脚。”
“你无需看懂。我下评语,你听着写下就是。”武英韶笑道,“那就说定了,后天未时二刻,我便在东阳道院等你。”
路芬芳最不爱别人替她做主,本想严词拒绝,转念又想:我若随他监考,不知能否偷出他的手令?英字辈的弟子中,也只有他武英韶的手令最好偷了!
澄凌等人咄咄逼人,路芬芳本想和武英韶划清界限省了这桩麻烦,但是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早日盗得经书好与周重璧交易,也管不了其余了。
既有了初步的计划,路芬芳又在想,若是真能偷到经书,怎么带出来?怎样才能妙手空空,全身而退?
这些事情干想也是想不出来的。路芬芳便先去香库检视香料。雨君殿不愧是仙门香库,平日里路芬芳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奇香,此处却是应有尽有:
十五六斤重的糖结伽南香都贮存在盛着蜂蜜的锡盒中,盒子分为上下两格,下格放蜂蜜,上格钻了龙眼大的孔,使蜜气上通,香味经久不枯,果然极尽奢华;
藏地、琼州才有出产的*,孔雀蓝的深赭红的,皆如泪状宝石,香气静雅。路芬芳记得《香乘》中说,*、龙脑、安息香等七种香料制成和合香在坛城四个角落焚烧,可以消除恶气,解一切俗世冤结,果真神香也;
除了香料,还有各色香器,铜香炉、紫砂香炉、元宝镂空手炉、檀香木的香筒、金银薰球、陶瓷香罐等不一而足。路芬芳忽然冒出个念头,若她能回归凡间的生活,开个像雨君殿这样规模的香品香器店,也当真不错。
路芬芳看着册子点数,正点到降真香时,伯服忽然说道:“你腿伤还没好,何不抹些降真香来消肿止痛?”
哼,你还知道关心我吗?路芬芳冷冷道:“不了,晚上回去澄凌还要接着踢我呢,敷了也是白敷。”
“呵呵,小妮子气性好大,本尊堂堂舜臣,莫非还要向你赔罪不成?”
“我怪你了吗?你哪儿错了?你一点错都没有。”
“你……”伯服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小妮子明明对盗书一事一筹莫展,却还负气不肯向他求助,真够倔的!
路芬芳点算到零陵香,惊愕道,“诶,册子上说‘甲一库零陵香三匣’,这里怎么四匣?或是其他库的少了么?”
路芬芳又去别室点算,都不错,看来是上回盘错了,少记了一匣。这点算册上写的是宁梅的名字,那便明日再跟宁梅说吧。
路芬芳想着,忽然打了个激灵。零陵香……零陵香?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路芬芳嘿嘿一笑,偷得书卷全身而退的好计策,终于被她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