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筝是五叔公家的孙女儿,五叔公去世得早,五叔祖母去世得更早,但兰筝姑娘父母俱全,也是一粒掌上明珠,当二叔祖母为她鸣不平的时候,她的生母关大婶子忍不住重重刮了一眼彭夫人。
彭夫人憋屈了:你家姑娘又不是被我家姑娘打伤的!
春归虽说注意到了关大婶子和彭二夫人间的眉来眼去,却是满头雾水,而这时候小姑子们并不在场,她也没法从兰筝姑娘的神色举止间猜测出来龙去脉,只在身边无人的时候向兰庭请教:“二叔祖母说的这件事,是怎么个缘由?”
没想到连兰庭都是一头雾水:“连我都不清楚,不过早前认亲的时候看筝妹妹脸上并没伤痕,又没见行动有碍,许这伤势并不打紧。”
“我却留意见关堂婶似乎对二婶有些介怀,难道……是我们家的大姑娘和筝妹妹起了争执?”春归猜测道。
“大妹妹就从没和人动过手。”兰庭这回立即否定了春归的猜测:“五叔公是庶出,虽说这并不影响他和祖父、二叔公间的手足情份,却难免更加的谨言慎行,关堂叔是五叔公的独子,但几乎是被祖父教养长大,故而关堂叔自来就把父亲、二叔看作是至亲手足。筝妹妹比大妹妹小了五岁有余,自来了怫园和姐妹们一处听教,大妹妹对她就格外照顾,筝妹妹也自来更加亲近大妹妹。”
“那……二婶是被迁怒的?”春归进行了另一种猜测。
这回兰庭却表示赞同:“二叔祖母说这话,明显指向祖母,二婶一惯唯祖母之令是从,就难怪被关堂婶迁怒了。”
兰庭又紧跟着摇头:“定然又是兰心惹的事!这丫头屡教不改,性情太过刁蛮跋扈。”
春归回忆了一下亲小姑,她实在没看出那丫头多么气焰嚣张,甚至还认为是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儿,暗暗狐疑沈夫人这继母的话固然可能失实,兰庭和尹小妹总不至于对二姑娘心存成见吧,所以这会儿忍不住脱口而出:“早前见二妹妹,也极是恭顺有礼呢。”
不至于欺负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兰筝小妹妹吧?
兰庭长长叹出口气来:“你当心些这丫头,她比榭哥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归立时理解了纲要——赵小二和赵小六的毛病都是,当长兄面一套背长兄面另外一套,而且听上去赵小二的病状更加严重!
于是也长长叹出口气来:“我听二叔祖母话里的意思,二妹妹和六叔都是祖母惯出来的?”
“父亲和二叔就是因为祖母的惯纵,更不说二妹和六弟更隔着一代了。”
这话似乎是说老太太并非有意“捧杀”?
春归尚且没理清这条头绪,突然又品咂出另外一层含义来:等等,什么叫父亲和二叔就是因为祖母的惯纵?!
她呆若木鸡的仰视着夫君大人,心说果然一家之主就能口没遮拦,轻视鄙夷起父辈来也像理所当然,完全没有狂悖不孝的觉悟。
春归虚弱无力的半靠引枕,表达着自己的抗议:“大爷知道您总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日后我完全可以扯着大爷这张虎旗横行太师府么?”
“辉辉知道这是错觉,我就放心了。”某大爷丧尽天良的用老怀安慰的语气颔首而笑。
春归悲痛欲绝地伏在炕几上,竖起手臂冲兰庭摇晃几下当作送别。
虽然赵大爷一再自夸他凭借着先天的资质过人和后天的十年寒窗,已经不需要临时抱佛脚的备考,可到底是回到了太师府,且还做为一家之主的重要地位,大爷自然不能像离家之时那般恣意妄为,表面功夫还是要装的,所以当在认亲礼后的即日便回到外院书房,以为兰字辈子弟的表率。
春归无可奈何也又当仁不让的接受了在明春四月之前,独留内庭与老太太、彭夫人斗智斗勇的艰苦生活。
兰庭临走之前还不忘拍拍春归的肩头:“横行无忌还需时日,不过也大大犯不着忍气吞声,遇见不想自己过的坎儿,打发下人往外院报声话我就来掠阵,辉辉务必牢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少年夫妻,还很富有对责任困难笑面相迎的青春活力,一个轻松的挥别,一个放心的走开,都没意识到考验来得如此之快。
几乎是兰庭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直接闯入,春归正且趴在炕几上“悲痛欲绝”呢,就听见一个刻板的声音响在耳朵旁。
“大奶奶。”
身着绿地宝相花比甲的仆妇,低低挽着圆髻,发鬓已经斑白了,两边鼻翼下各有一条深刻的法令文。
春归认得她,昨天兰庭引荐过,是兰庭的乳母曹妈妈。
乳母虽有个“母”字,本质上还是下人,算不得正经的长辈,体面与否全看主人的态度,但在书香门第官宦世族这等讲究礼仪的人家,一般情况下对待大小主人的乳母都会维持几分敬重,尤其这位曹妈妈,还是兰庭生母朱夫人的陪房,春归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理论上比对待沈夫人身边的郭妈妈需要更加尊敬。
她连忙站起了身,笑着让座。
心里却不无狐疑,抬眼看了一看眼下当值的泰阿、柏下二婢:怎么曹妈妈进来,你们也不吭个声儿?
二婢很委屈的用四只红眼眶回应春归,倒像立时就要哭了。
春归稳了稳神,笑容可掬道:“看你们还不明白非都要我说出来么,快些给曹妈妈上茶。”
曹妈妈却连坐都不坐,更别说喝茶了,她板着脸孔显得格外严肃认真:“老奴不敢当大奶奶如此礼敬,只有一件份内之事,特来请询大奶奶许可。”
“妈妈请说。”春归仍然笑容可掬。
“斥鷃居里大小事务上下仆婢,日后均从大奶奶安排差遣,虽说不急在这一时,可下人们应当正式拜见主母。”
春归此时仍然不放在心上,她已经听兰庭大略说过了,斥鷃居里现下能进厅室的下人其实只有两位,一个就是管事曹妈妈,另一个是婢女和柔,其余的多半是干些院子里扫洒抑或跑腿使力的粗笨活计,不是特别打紧的人,而之所以斥鷃院中的人手如此简单,一大原因是兰庭从前跟着赵太师住在外院的时光更多,赵家的家训又绝不允许子侄早早就和丫鬟婢女厮混,故而兰庭人在外院时身边服侍的人除了老婆子就是小厮长随。
两个名义上的贴身丫鬟,其中之一已经嫁了人,还剩一个和柔,据兰庭说是曹妈妈的干女儿,所以原本也帮手操管着内庭居院也就是斥鷃园的大小事务。
既然曹妈妈提出了正式拜见,那就不妨正式拜见,无非就是给些赏钱罢了,春归很随和的答应下来。
但没想到众人齐集之后,那名唤和柔的婢女端着茶就冲春归膝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