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及时围观(1 / 1)

张太后虽说一直对儿子不够亲近的态度心存遗憾,但至少儿子过去对她说话时都是轻言慢语,还当真没有遭遇过如此肃厉且责备显然的口吻,已经养尊处优太久,早就忘了当初如履薄冰、饱受凌辱的岁月,张太后被弘复帝这几句谴责震惊当场,有如突然化身石像却还两眼含泪。

孙宫人受到的震惊不比张太后低,但她没有愣怔而是满怀不甘地替太后打抱不平。

“皇上怎么这样埋怨太后?太后娘娘可是皇上的生母,与皇上乃祸福攸息,太后虑事从来都只重皇上!皇上从前想废皇长孙储位,太后一直便不赞成,就算皇长孙犯下悖害太后的大罪太后可也只是劝谏着皇上以教束为重,皇上怎么能因嫡嗣被废怪责太后?要说来皇上若不曾听信那些乱臣的谗言废黜嫡嗣,嫡尊庶卑的礼法未乱,而今周王又哪里来的机会觑觎储位呢?太后正是为了防范皇上一错再错,乱了祖业根基,这才出言警告赵修撰等等朝臣不可再助乱臣贼子……”

“把这个妄言朝政的宫人给朕拖下去!”弘复帝的心胸里填满了戾气,差点张口就把杖毙二字也连带着说了出来,险险才停在咬紧的牙关处,重重喘息两下才道:“罚作浣衣局宫奴。”

“皇上!”孙宫人刚喊出两字来就被冯得意眼疾手快地掩了嘴。

这孙氏在宫苑相陪张太后左右也已经将近二十载,虽说入宫后着实没有派上用场,不过有她在身边端茶递水、谄媚奉承倒也让张太后习惯,是以也一直视为心腹的,而今被弘复帝不由分说就罚作了苦役,张太后只觉脸上像被人当众刮了一把掌——要说起来当年她也不是没被彭妃申妃当众掌掴侮辱,可人往往如此,当艰险已为时过境迁,当已经适应了尊荣富贵,就会完全忘记自己原来并非是受不得辱谩的,更会将其实远远不算辱谩的事视为奇耻大辱。

张太后一声悲哭,抢身过去就擂着拳头往弘复帝身上不轻不重捶了两捶,而后就揪着皇帝的肩膀不住摇晃:“我做错了什么,你怎能这样对待我?礼法难道没有讲究长幼有序?齐王而今难道不是你的长子?你是真想把皇位传给周王,你就是想让我这一辈子都被慈宁宫的王氏力压一头!你这个忤逆子,你这个不孝子!今日我就不妨跟你直说了,你若不敕了小孙,不准了我赐婚的懿旨,不下令封齐王为储,我就去哭皇家宗祠去!也让文武百官评评理皇上是否还知孝义!”

这下瞠目结舌的人就换成了弘复帝,他看着自己俨然是要撒泼胡闹的生母觉得额头两侧活像被铁钎生扎,眼前又再一阵阵的发昏发黑了。

正在这时忽闻圣德太后赶到的消息,连冯得意都觉得无异于天降救星,赶忙一溜小跑相迎,闪着泪光把张太后与弘复帝间的争执囫囵一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张娘娘正和皇上闹着呢,奴婢们既不敢劝又不敢不劝,多得王娘娘来了,总算是有了个敢劝的人儿。”

圣德太后既是答应了春归要替她围观,又确然不能够放纵张太后胡作非为,把皇上气出个好歹来那就更加天下大乱了,所以

她才会到得如此及时。又竟管张太后一听王太后驾到就止了泼闹悲哭,偏殿里此时看上去倒还不见兵荒马乱,不过王太后却罔顾张太后这番粉饰太平,她往罗汉床另头一坐,就斜睨着张太后。

“我就知道你又犯了糊涂且这回说不定更要滋闹,果不其然立时就任性胡为,多得我及时赶到,否则指不定皇上得被你气成什么样。我先不跟你说那些大道理,就说今日你赐婚太师府及成国公府一事,人家说剃头担子一挑热,你倒好,你是过路的白操着热心,吃了多少堑还不知道眼前有沟,翻着眼抬着脚专门踩陷井。”

“王娘娘仅管奚落我。”张太后涨红着脸却到底不再吵着要去哭宗祠了。

“你哪回肯信我的话?先住口,我自然能让你心服口服。”王太后把目光放正,直接指使起冯得意来:“把贤嫔唤进来吧。”

贤嫔一双膝盖骨险些没给跪平了,往寿康宫来的一路上还不准坐肩舆,僵着腿走路边走边吸凉气儿,这时气还没喘匀,就被领了进来接受“三堂会审”,脸色更是狼狈惨白,眼睛不敢乱晃,直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但说起惧怕来,那是不存在的,她知道弘复帝是个慈悲心肠,就算看在东宫时万家相从扶持的情份上,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错谬重罚她,也就是再受一场喝斥罢了。

突地听王太后说道:“张娘娘说了要赐婚,我倒也觉得未必不可,成国公府七姑娘是这一辈女孩儿当中,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算出挑的,和太师府的三郎君也算般配。”

这话恍若一记闷棍直接敲中了贤嫔的天灵盖。

且她对这一记闷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为什么会赐婚?皇上不是一定会拒绝的么?还有圣德太后,又哪里能够容忍太师府与成国公府当真化干戈为玉帛?不对……不对!联姻不等同于化干戈为玉帛,正如赵、沈两家和赵、江两家,明明是姻亲,但赵兰庭哪里会管江氏的死活、太孙的废立?王太后这分明是拿准了赵兰庭仍然记恨万家,所以才巴不得促成这门姻缘!

王太后说得不错,七娘确然是她下一辈侄女中最出挑的女孩儿,所以怎么可能做为弃子婚配仇家?七娘的姻缘必须得大益于齐王!王太后这可是想毁了七娘!

贤嫔心急如焚:“娘娘,七娘是嫡女赵兰楼却不过是庶出,二人又如何称得上般配?赵兰楼甚至还不曾取得功名!”

一句话就逼出了贤嫔的真情实愿,王太后表示相当的胜之不武,她又斜睨着张太后:“惊不惊奇,诧不诧异?怎么上昼时贤嫔明明巴望着将侄妇女往太师府嫁,才过了半日就是另外一套说法了?张娘娘这时还肯相信贤嫔是当真想着和太师府化干戈为玉帛?你啊,自己扳着指头数数是多少回被人利用了?一双手够不够数清楚回次?贤嫔哪里是想和太师府和解啊,她才不信兰庭会不记私仇,因着谏言废后的事她又被皇上责斥,就乱了阵脚,所以才迫不及待赶忙算计六郎。

贤妃是料到太师府不会和成国公府联姻,小顾年轻气盛,指不定就会当场回绝,这样一来有她从中煽风点火

,张娘娘你必定又会怒责小顾违令不遵。靠着这样的手段,贤嫔就想逼迫皇上贬责朝廷命官,社稷栋梁之臣,贤嫔这计策虽说浅薄,可张娘娘想过没万一你中计,又会糊里糊涂地让皇上为难?”

张太后看着一声不吭的贤嫔,极其希望贤嫔能够喊冤道屈,但让她绝望的是贤嫔显然默认了王太后的指斥……她果然是再次被人利用了,为什么这些人就揪着她接连不断的利用呢?!

“皇上,妾身是担心因妾身之过连累了二郎,这才想法子补救……”贤嫔一眼都不看张太后,她已经被这猪队友伤透了心了!

“罢了,你不用再解释。”弘复帝苦恼的捧着额头,几个儿子究竟谁更贤明已经让他难以断定,后宫这些女人们就不能消停些么?个个都想佐助,却个个都在拖儿子的后腿,多亏自己不像先皇一样昏庸狠决,否则儿子都被这些女人用疼爱的名义害死了好几个了吧!

但弘复帝忽然又留意见贤嫔眉心唇角的细纹,那是多少脂粉都无法掩饰的岁痕,但她们都是青春貌美时就已经相伴在他身边了,陪着他一齐担惊受怕,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也的确多亏了她们的陪伴,还有她们身后的家族她们父兄的声援,薄冰没有破裂,他才没有沉入冰渊再也难见天日。

“贤嫔今日始禁足于寝宫,未得赦允不许违禁。”弘复帝强忍着恼怒才没把贤嫔贬回选侍的品阶,这还未够十日呢,从选侍到贤妃竟然来了个往返轮回的话……弘复都替贤嫔臊得慌。

待贤嫔告退,王太后这又才对张太后道:“朝堂政务,你一直就是糊涂蒙昧半件闹不清楚,就更不应横加干涉让皇上为难了。”

张太后把脖子一梗:“我怎么闹不清楚了,长幼有序难道不是国法朝纲?就说当年,皇上不也正是因为占着皇长子的名义才得以被立为东宫,无论彭、申二妃怎么进谗言,先帝都没敢违背礼律!”正是这个道理!连先帝都不敢废长立幼,今上如此罔顾礼规还能称得上什么贤明?

“立长?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这些所谓的礼法规条压根就不能局限皇权,是长为重还是嫡为重?史故有汉景废长立幼,只需要换个皇后就能符合国法朝规,因为出生得早些就能够坐享尊位?张娘娘,皇上当年虽说一路艰险,但有这么多忠臣甘愿辅佐,让皇上避开彭、申奸党的迫害终于登极九五,不是因为皇上为长子,而是因为皇上确然贤明仁厚!”

“就论贤明仁厚,王娘娘哪来的凭据证实周王就一定胜过齐王?”张太后仍不服输。

王太后失笑:“我就知道你这心胸,年纪越大越是狭窄成了针尖儿,你在意的根本不是国法朝纲,在意的只是六郎为我教养长大,你就认定了六郎对我比你更加亲近,你这还是在和我争强斗胜呢,这心思用在寻常事体也就罢了,我懒得和你计较,可这是储君的择抉,关系的是社稷国祚,不容得你用这些惹人发笑的由头无理取闹。”

弘复帝重重叹一声气,心里却把嫡母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而张太后,心情自然不会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