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重棍打草(1 / 1)

从刘家出来后,莫问按照计划去了村子里四处转悠,明目张胆地打听费家这起命案,周王与春归又再前往费家,但今日他们并没有见着费厚,葫芦架下彭氏正在做着一双桃红底色的绣鞋,她的女儿丽娘手撑着下巴旁观,桌子上摆着一盘鲜果,扎着两个羊角的小男孩儿坐在小杌子上吃一块削了皮的雪梨,这孩子分明继承了费厚与彭氏外貌上的优长,看着极为讨喜。

彭氏一见贵客又再登门,并未现出丝毫诧异,倒是满脸的惊喜,不过仍然还是打发了女儿带着儿子先去别处玩耍,听问费厚,乐呵呵的答道:“眼瞅着小女就要去县城,我和孩儿他爹寻思着这两日做些吃食好生替她补补身子,我妇道人家出门多有不便,孩儿他爹去了镇集里采买,才刚离家,午后才回得来呢。”又热情问道:“小郎君去找了我家大郎没有?武家的事办没办成?”

“别提了。”周王一脸沮丧:“原本进展顺利,可我那好友硬是因为推崇令郎的侠义,不肯相瞒,竟说了实话,令郎他……确然对婶子怀有极大的成见,听说咱们原来是从婶子口中打听得他的住处,竟然立时反悔,非但不肯帮忙,还一场好骂。”

“唉呀!”彭氏不由跌足,也是满脸的懊恼,但又不好说客人的好友犯傻的话,讪讪的倒像是她犯了过错极其过意不去。

“原本我也是想着需得解开婶子与令郎间的误会,既还能够转圜,又不辜负了婶子的热忱相待,所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令郎竟是在怀疑费大姑娘的死另有蹊跷?”

彭氏就更不自在了,唉声道:“我并不是聪儿和惠儿的生母,前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我确然对待他们两个大些的孩子太过严厉,逼着他们干活儿……”

“费姑娘应当比令媛大不了一岁吧?”周王今日是来打草惊蛇的,所以不妨质疑彭氏的辩解。

“小郎君必定会鄙夷我偏心,但人的心原本就是偏着长的,丽儿是我亲生的孩子,为了她我苦些累些都是心甘情愿,聪儿和惠儿两个,我确然难以把他们视若亲出,当成自己的骨肉对待。”竟然一口承认了继母心肠,也不辩解费聪对她的怀疑。

不过春归却看得分明,彭氏的发鬓已经开始渗出汗意。

“我还听说费大叔之所以落得个病痛缠身,也与婶子相关?”

“这可就是冤枉我了。”彭氏忙道:“孩儿他爹吧,着实从来就不想安于贫困,不过刘家姐姐那时却坚信勤俭才能旺家,硬逼着孩儿他爹打消了出外谋生的念头,两个人累死累活耕种,节衣缩食好些年才终于储够了置办田地的钱,不过光靠着这些田地过活,人辛苦不提,遇见风调雨顺的年成倒不至于挨饿,但有个旱涝灾患,一年劳苦下来颗粒无收,累死累活的也填不饱肚肠。所以孩儿他爹才想着要另谋出路,我和刘家姐姐不同,在这类事体上从来就顺从男人的主意,横竖家里有我,田地也没荒着,孩儿他爹在外若真能闯入门路了,今后的日子才会过得更加宽裕

,这人活一世,不就是盼着吃得好些穿得好些不那么劳忙多些闲睱玩乐?光靠着节俭,无法发家致富不说更是亏待了自身,但谁也料不到孩儿他爹竟然险遭不测,我也只能认了没有享福的命。”

这番应答显然出乎周王意料之外,一时间倒不晓得要往哪个方向“打草”了,春归却并无意在彭氏跟前暴露身份,所以不便插话,憋半天才憋出几声干咳来。

彭氏这才有所醒悟:“看我,光顾着跟两位说话,也没想起泡壶茶水来。”

周王这回并没有阻止彭氏去烧水泡茶,他也知道春归是为了暂时支开彭氏好提醒他接下来该如何试探。

果然彭氏刚去厨房张罗,春归便挨了过来。

为了防止彭氏听见她的声音,春归只能窃窃私语。

又并不是挨得太过接近,两人间甚至还离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但周王却像突然被人点了穴,浑身发软似乎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觉耳畔忽然滚烫,但明明女子的呼息其实并没有灼烧他的耳鬓,反而是那霏娓话音像带着兰息的清风丝丝缕缕渗入他的耳中,一路香甜却当落在心胸时激起了惊涛骇浪,他怔了好久才恍惚道:“三弟说什么,我没听清。”

春归:……

“是真没听清!”周王面红耳赤道。

春归几乎没咬牙,颇带几分狰狞:“问她是否和费厚早就暗渡陈仓。”

于是乎当彭氏捧来茶水,又遭一番质问,她几乎没有把茶壶茶杯直接砸在桌子上。

“小郎君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那时我虽说已然守寡,且确然对孩儿他爹大有好感,但刘家姐姐在世时可不敢做这等有违礼法的事,孩儿他爹当年也被刘家姐姐管束得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和旁的女子搭讪,就更不说做那等……这话可不敢胡说的。”

周王:“我甚至还听说了费刘氏当年因为怨恨费大叔的移情,也做下了苟且之事,据说她在费姑娘之后怀上的胎儿其实并非费大叔的骨肉。”

“这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乱嚼舌根?”彭氏往地上啐了一口:“连死人都不放过,真是不得好死,小郎君可别信这话,刘家姐姐性子虽要强,却端的是洁身自爱的人,她活着的时候可极其看重声誉,一家四口因着年成不好不得不告贷,第二年刘家姐姐省吃俭用的都非得把欠别人的钱连本带利还清了,她这辈子啊,活的就是这口气性,虽说因她这样的性情,是苦了孩儿他爹,不过连孩儿他爹都信不过这种鬼话,小郎君可不敢跟着那起人乱嚼舌根。”

“婶子倒是为费刘氏打抱不平起来。”周王冷冷一笑:“不过据我察探,仿佛费姑娘的死状乃是全身绀紫、七窍流血,婶子应当知道这是身中鼠毒的症状吧?”

彭氏的发鬓都几乎没被冷汗渗得湿透了,立时否定:“这话就更荒唐了,惠儿是因急腹症而亡,胡大夫作出的诊断,上交衙门的书证上可有胡大夫的印押,急腹症夭折的孩子哪里会全身绀紫、七窍流血?这话究竟是谁说的?

小妇人胆敢和他对质!这话可是实打实的诬谤!”

“胡大夫从前就误诊过急腹症,指不定这回又是误诊呢?”

彭氏彻底怔住了,迟疑道:“胡大夫竟然误诊过?他莫不还真是个庸医?”

“是不是庸医,婶子心里能不清楚?”

彭氏终于被激怒,拉下脸来:“小郎君听信了那些起闲言碎语,一口咬定是小妇人毒害了继女,哪里是存着化解矛盾的心?我是个妇道人家,乡下农妇,虽说惹不起小郎君这等出身富贵的大家子弟,却也没得白白被诬谤的道理!小郎君请吧,费家招待不了小郎君这样的贵客,但小郎君若执意要诬谤小妇人,小妇人也会上官衙讨回公道。”

逐客令已下,周王和春归自然都只好告辞。

“如何?可看出彭氏有没露出马脚?”归途中周王迫不及待要和春归商讨。

“还是等迳勿从县城回来后一起交换收获吧。”春归微微蹙着眉头。

她当然也是要等如今正在费家盯看的费惠有何收获。

且说费惠,自打周王、春归上门她其实就一直伫在自家院子里,听了半日却觉得脑子里仍然是一团雾水,只发觉春归离开后,彭氏慌得在院子里团团乱转,要不是丽娘姐弟两个叫唤着肚子饿,彭氏几乎没忘了倒饬午饭,又终究是没了闲心像往常一样精心准备饭菜,只下了一锅面条给子女填饿,她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洗碗时还险些没有把锅都砸了。

没隔多久,村子里往常和彭氏还算交好的一个妇人就过来,拉着她嘀嘀咕咕,费惠竖起耳朵仔细听——

“今日村子里来了个小道士,逢人就问你家大丫头夭折那件事,还说什么他看着你家半空中盘绕着怨气,是惠丫头的冤魂不散……我是信得过你的,知道你不至于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说到底你那样对待他们兄妹两个,还不是为了让费老大顺下那口气,不过他们终究是费老大的骨肉,你也狠不下那个心!我就是为了过来给你提个醒儿,指不定是费聪仍然没死心,才又闹出这番名堂来,要我说,你们啊最好还是莫让丽娘再去娄家,免得那些个眼红的人,跟着费聪编排你为了丽娘毒死了继女,人言可畏,你可得好生寻思。”

“多得还有嫂嫂你相信我不是那样蛇蝎心肠的人。只是娄家给的那笔定金,我都花费了一些,这时还哪里能够填上这笔窟窿?再者流言蜚语一生我就改了念头,怕更是当实了做贼心虚的名儿,日后丽儿留在村子里头也会受人指点,怕是连婚事都被影响了……我若真做过那事就不说了,是我该着的报应,可我并没有做,怎能连累丽儿?更别说而今孩儿他爹这副光景,劳累不得,还得靠药养着身体,又不能在吃喝上怠慢,我是想尽了办法都难以维持,也只好让丽儿去娄氏绸庄辛苦几年,等我把安乐拉扯大了,他能养家糊口担当一家的顶梁柱,才能松口气呢。”

费惠凭这番话,更拿不准彭氏有无心虚了,直到这日下昼她的生父终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