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再也没见过申氏。
她们之间当然也不是需要依依惜别的关系,不过春归猜测,当一切真相大白,申氏应当能够摆脱妄执往渡溟沧,她于这世间的牵念原本就少,当初无非是因心头的那点怨恨才迷障了灵知。
倒是元亥的魂灵又来见谈——吴王宫里发生了申氏中毒的命案,礼部尚书孟治那头却露出了马脚,元亥这一段一直在孟府徘徊,他今日是来通风报讯的。
春归便和周王又约在了明河榭。
“今日李翁一行启程往汾阳,宜人也不送上一送?”周王却先扯了一句闲话。
“有外子相送外祖父一行登船即可了,舅母她们还在吴王宫呢,日后回京,路经汾阳时我也会拜访看望外祖父及舅舅们,又不是金陵一别便无重逢之时……”说到这儿春归便住了口,自己也不大明白口吻怎么会有股子弹药味。
她转过头去问元亥:“孟治究竟露出了什么马脚?”
“马脚”二字倒是有些言过其实了,但元亥的说法,孟治极奇关注申氏命案,又当听说申师鹄父子二人功败垂成后,极其的惋惜,没忍住和长子私下谈论。
“听李济那日当众质疑顾宜人包庇丁氏,我还当袁阁老此计告成,没想到……顾宜人是在将计就计,袁阁老原本设定的连环计,连环套却先被周王一方给破了,我现在就怕元亥这截子导火索又出现闪失。”这是孟治的话。
“父亲也莫过于担忧,横竖元亥一案,与咱们并不直接相干,就算发生闪失咱们也能自保,在这节骨眼上,袁阁老即便是舍了钱柏坡也不会先舍了咱们这步暗棋。”这是孟老大的话。
“一损俱损,周王连遭算计,如果他还能杀出重围奠定胜局,临淄王都怕难以自保,届时咱们这枚暗棋还有什么作用?袁箕说不定就会利用咱们,给他自己争取个投诚换主的机会。”又是孟治的话。
“只要咱们能一直潜藏,何用畏惧袁箕?父亲若非坚信周王必败,当初又怎会另投明主呢?儿子以为父亲眼光的确独到,赵迳勿虽说年轻有为,是难得一见的俊杰之才,到底……不够老辣。”孟老大的话。
但现在是元亥说一句,春归便复述一句。
周王听完颔首:“毋庸置疑了,孟治就是内奸,至少在临淄王没有彻底败退,袁箕还能自保前,他们会不遗余力掩护孟治继续潜藏,杀害元同知的凶手便不大可能和孟治相关,难道那郎中柯全竟然清白无辜?”
春归却觉得孟治父子间这番对话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她蹙眉思量了一阵却仍找不清头绪,便没有急着把这点直觉告诸周王,说到底她和周王之间,实在还不能够直言不讳,比如眼下,连她自己都没有确实判断的猜疑,可能在兰庭面前脱口而出,却不可能对周王毫无隐瞒。
她只说确定的话:“孟治早怀异心一事,必定没有隐瞒其长子,其长媳林氏也是因为心知肚明,上回和我面谈时才会那样的小心谨慎,甚至话里言间隐隐还透露了些敌意。不过林氏以为她那样的应对足以骗过我了,那么不如我再用将计就计的方法,诱其败露罪行。”
周王认为春归此计可行,于是开动脑筋商量策划,在明河榭里逗留的时间延长。
而此时兰庭已经送了李翁一行登船返回吴王宫,刚进书房准备务公便听汤回禀报:“听说木末大清早就来拜会殿下,已经安排在致行厅候了大半个时辰,木末已经摧了几回……致行厅的宫人担心木末真有要紧的急事,问,大爷要不先接见她?”
“殿下呢?”兰庭问,他记得某人明明说过,他自己安排的暗线他自己去跟。
“小人可没那大本事打听得殿下的行踪。”汤回皱着一张小脸:“尹先生倒是往致行厅去了一回,可……先生也应付不来木末,木末根本就不搭理先生。”
兰庭只好搁下笔:“我去打听一下殿下现在何处。”
赵副使出马,当然不会毫无收获,很快就问清了周王是往明河榭去,他有些奇异这位殿下为何放着这么多事务不管在这个时候去了清晖园闲逛,之所以有闲逛的定论,是因兰庭认为周王接见外臣没必要深入到中庭的花园里。
不过明河榭外,通往这花榭的小径入口,兰庭就被周王的贴身小太监给拦住了。
“赵副使留步,殿下正在…
…会见……”小太监着实语焉不详,且胆颤心惊。
殿下撇开闲杂正在和赵副使您的令内私话,还交待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可这话让小人我怎么说得出口?这还真是……殿下也着实太荒唐了,怎么能够觑觎赵副使的内眷?哎呀真是愁煞了奴婢。
兰庭却已经看见了从花榭出来,已经往另一条小径拐过去的背影。
“禀报殿下,让他自己去跟他自己的线人。”赵副使转身就走。
这一日如常的繁忙,甚至因为温守初等人已经完成了淮安府衙关于元亥遇害案的初步勘验,回来吴王宫复命变得更加繁忙,兰庭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才终于得了空闲,他拒绝了周王顺便一同宵夜的邀请,回到安平院。
周王也是直到这时才有空闲细问心腹太监:“今日迳勿当真寻来了明河榭?”
“奴婢哪敢说谎?”心腹太监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那他可曾追问我在明河榭接见何人?”
“这倒没有多问,只是……当时奴婢听赵副使的口吻,似乎……不大温和。”
周王挑眉,莫名一笑:“行了,今天的差使,你办得极好。”
心腹太监:?
什么差使?怎么就办得极好了?殿下你还能不能把称赞的话说得更明白些?
春归还没有睡。
翻来覆去的仍被今日听闻孟治父子那一番话后的古怪感折磨,奈何怎么也找不到解开疑团的关键头绪,兰庭掀开帐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帐子里有如多了个蚕蛹,且把自己裹成蚕蛹的女子,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摁捺了大半日的情绪在此时像有了决堤之险,森冷的洪潮突然便把肺腑淹没了。
在发愁什么?
很简单的一句问话,兰庭竟觉得问不出口。
“这么晚啊?”春归却没看清背对着灯火站立的人,此刻晦暗复杂的神色,终于才放过了那床薄被,“蚕蛹”褪了壳,恢复了人形,她半坐起来直问道:“迳勿现下可觉得困倦?”
兰庭微微的吸了口气:“不觉。”
“那……能否跟我说说淮安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