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一件罪实(1 / 1)

要说来做为平头百姓的费小郎着实没有引导舆论的重要作用,但市井布衣却都偏好猎奇,而发生在桃源村这起命案又的确颇有一波三折,拨开重重迷雾才终于水落石出的传奇性,又是关系亲情人伦,极易引起民众的共情,故而竟然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数日之间便导致南京百姓无人不知了。

又费小郎这回绝非一个人的战斗,既有周王的配合又有娄藏的协佐,他发挥的作用甚至让窦章这应天府尹都觉目瞪口呆。

“老爷,而今满南京的百姓竟无多少关注华生等等被扣吴王宫一事,更不曾议论那些枉法徇私的官员如何,因为临安城桃源村一桩命案,尽都在怒斥那刘氏是个蛇蝎妇人毒杀甥女,这也还罢了,众口称赞的都是周王、赵副使断案如神,娄藏仁善宽厚,竟不信这几位会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是有儒生主张老爷素来为官清正,可那些愚民……居然拿孟治说事,说从前哪能想到孟尚书竟然是个衣冠禽兽呢……”

禀报消息的人是窦章的师爷,僚客一流的人物,但他着实也不算是窦章的心腹,不留神把“衣冠禽兽”四字脱口而出后,连忙掌嘴:“小人一时不慎……老爷不用担心,这些愚民之论罢了,老爷是何德品朝堂无人不知,相信皇上也自有圣断。”

愚民之论?

当兰庭听闻这话,冷笑不语。

火候已具,那么接下来便是要让这起事故继续发酵,于是这日吴王宫终于做出反应,贴出告示,周王已经审清了一件罪实,要把这件罪实在吴王宫前公之于众,无论士庶皆可到场听断。

告示一出,万人空巷。

华霄霁这原告当然也现身吴王宫前。

众目睽睽只见他一身衣着整洁,毫发无伤,于是关于那些“华生必受刑问恐怕性命不保”的谣言当然不攻自破,而今日断清的“罪实”正是那位状告靖江县令枉法的所谓贫户,这人姓蒋名有良,诸多供诉,唯有一家七口人不是胡说八道。

兰庭先问华霄霁:“你可察实蒋有良之言有无谤害命官之嫌?”

“自来民不与官争,倘若百姓不是走投无路怎会状告父母官?”华霄霁这时尚且大义凛然

“所以你承认只是听信蒋有良一面之辞?”

“华某坚信靖江县令确有枉法欺民之罪!”

兰庭冷笑一声:“可是据本官察实,蒋有良原本便有田桑六十亩,为逃避赋税,从前一直便将其名下五十亩良田假记于姨兄罗文名下,因罗文为秀才,所以名下有八十亩田桑可免赋税,这回清察不法,靖江县令核实治下籍田,方才予以纠正,蒋有良四邻及姨兄罗文皆被请来现场,可当众作证。”

那罗文原来才是真正的贫苦出身,侥幸考了个秀才,因为曾经向蒋有良告贷才答应了替他隐瞒田产逃避赋税,一直也相安无事,怎想到这回却被纠察,他原本就担心官衙追究干脆革除了他的生籍,这时自然不敢再说假话,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实情。

又有蒋有良的四邻,七嘴八舌地控诉。

“蒋家明明是中户,交纳赋税自来比我们这些下户更少,但各乡各里的赋税却有定数,我们少不得替蒋家承担,从前是敢怒不敢言,这一任县令老爷终于纠核,我们下户的赋税都得了减轻,县令老爷明明是清官,怎容奸徒诬谤。”

“华秀才也不瞅瞅蒋有良一双手,细皮嫩肉哪里像是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农耕劳作的穷苦百姓?看看咱们的手,这才是穷苦百姓的手,亏华秀才还是读书人呢,见识还不如咱们这些农人。”

“蒋有良为何一家有七口人之多?他光小妾就纳了两个,一家七口有二十多个仆婢服侍呢,有这样的穷苦百姓?他分明就是不愤县令老爷纠察他瞒报的田亩,逼他不得不照实纳粮,才起意陷谤县令老爷,他要都算是走投无路,我们靖江县多少人都怕活不成了。”

“草民就是蒋有良家里的佃农,一年间替他操持农耕,三口之家竟然还得忍饥挨饿,可恨的是蒋有良匡我们不识字,签了十年长契,草民想另寻出路却怕吃官司,只好忍气吞声。”

华霄霁眼看着蒋有良在这么多人的指控下一声不敢吭,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受了谎骗。

“蒋有良,你可知陷谤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更何况你竟然胆敢陷谤殿下?”兰庭这才逼问。

“草民……草民……赵副使恕罪,草民是一时糊涂啊!指

使草民者为一马姓行商,靖江不少人识得这马老爷,草民原本与马老爷有些交情,靠着他贩销粮桑……草民是没受住马老爷以重利相诱,且马老爷又一再保证不会有任何差池,草民只要到了南京,便有华秀才主动接触,有华秀才替草民出头……”

在这盘计划当中,蒋有良原本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对手只是利用他激发民心惶惶罢了,相比直接指控娄藏的商贾胡索缒,按道理来讲他根本不足以引起周王和兰庭的重视,所以,他才是个最易突破的缺口。

如果周王和兰庭这回果真被窦章打个措手不及,现在一定是急着具折分辩,就算要察,也会去察那些指控确然被多摊赋税,甚至被官员直接索贿的原告,说不定连胡索缒都会被忽略,的确不会想到在蒋有良身上打开突破口。

但周王和兰庭会措手不及吗?

李公遇害后,兰庭就不敢轻信身边人了,就算没有春归提供的消息,他已经开始怀疑窦章,甚至还包括了户部尚书张巩等等,可以说从那时开始天罗地网就已经布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因为一次疏忽,便葬送亲长三位性命,兰庭若还敢轻信人性,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他的祖父将轩翥堂一族荣辱托付,那就是当真昏聩瞎眼了。

还说什么协佐明君中兴盛世,不如洗干净头颅引颈待戮。

而这一件罪实的公布当然还不能说奠定胜局,只不过让他先行掌控了南京的舆论罢了。

兰庭看向华霄霁惨无人色的脸面,冷冷收回了目光。

这就觉得惶恐不安、如芒在刺了?

“华霄霁,殿下与我留你在吴王宫,没有别的想法,无非是不愿看你糊里糊涂死于非命,殿下与我还要因为你的死枉受诽议罢了,今日我当众,不妨说明,你虽在吴王宫,不能外出,但无人妨碍你见客,无论儒生抑或百姓,若有人想见华秀才,递帖,录名,随时可见,任何人皆能询问华秀才状告殿下及赵某之事由。”

混在人群里的费聪,第一个响应。

“我便当众问一声华秀才,可是你主动去见诸多原告,你一个寄身在太师府的僚客,如何得知有这多人遭遇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