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是军统从黑市购买的,从脱落的弹壳上不可能追踪到任何信息,这个大口罩足以隐藏脸上所有的女性特征……董知瑜在脑中将所有细节又过了一遍,紧接着她来到镜前,将半长的头发仔细盘起,戴上一顶鸭舌帽,配着身上半旧不新的卡其连身工装裤,她看上去就像机械厂出来的小师傅。
想了想,又从箱底翻出把短柄野战刀,掀开裤腿,插在绑腿上,一切准备就绪,这就上路。
正午时分,怀瑾在办公室踱着步子。重庆、延安的电台和报纸几乎同时报道了南京政府勾结美国古董商外输文物的事情,她知道,一场飓风就要在日军作战部和汪氏政府间刮起,而自己,必然是要被卷入其中的。
拿起电话,拨通外交部翻译科,“我找二科的董翻译。”
“哦,董翻译刚才身体不适,请假回去了。请问您是哪位?”
怀瑾挂了电话,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先前想过要不要通过傅秋生帮忙将董知瑜暂时软禁起来,但左思右想又行不通,一来对外很难圆谎,容易露出破绽,二来就算关她几天,那腿长在她身上,日后她还是随时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心里有过一丝侥幸,也许董知瑜只是那么说说,若是自己坚决不出头,她或许就放弃了。然而侥幸终究是侥幸,怀瑾站在窗边,她究竟哪来的勇气?她问自己。
董知瑜奋力踩着自行车,这一路她已是轻车熟路。自从老陈牺牲,她再也没有做过一件自己想去做的、有意义的事情,像一只牵了线的木偶,被军统摆弄来摆弄去,然而这一刻,她的心中是豪迈的,救人,救这么多人,她从来没有做过,她是紧张的,可紧张到了一个顶点便换化成莫名的兴奋,兴奋到了一个顶点便幻化成无限的豪迈和激情。她踩得飞快,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双脚在自行车踏板上不停地打颤。
到了下关大马路入口,她停下来,等着怀瑾。她会出现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一分一秒地蚕食着她的希望,两点十五分,距离她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这条路依旧死寂如斯。她抬头望着天空,晦暗而粘稠,搞不好晚些便要落雨,一只落单的候鸟挣扎着在低空飞过,再看表,已经两点过了二十分,看样子她是不会来了,董知瑜重新踏上车,怀瑾,军统的人,终究靠不住。
依稀已经可以辨认出那排瓦房,再近一些,可以看到房前端着枪巡逻的两个日本兵,果不其然,前面有两个人驻守,董知瑜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自行车藏在一个草垛子后面,这一套卡其色衣裤选得尤其好,几乎和冬日里荒野上的枯草融到了一起。
等到走近了些,她改为在地上匍匐前进,自己毕竟是一人对多人,如果能够偷袭则尽量避免正面交锋。她的花口撸子最大射程只有五十米,而要保证射击效果,她必须得靠近目标到起码三十米左右方才保险,况且她虽然受过射击训练,可这并不是她的长项。
二十米,她借着荒草和土堆尽量让自己贴近目标,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日本兵的脸,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和另一个说着什么,另一个听罢猥琐地笑了起来,并且拿大拇指往身后瓦房戳了戳。董知瑜举起枪,另一只手托着,瞄准一个日本兵的头部,她知道打中头部的几率小一些,但却可以一枪致命。
食指轻叩在扳机上,这是她第一次拿枪对着真人,指尖竟有些微微发抖,放下枪,调匀了呼吸,再次举起,凝神屏气,手指扣住扳机,一毫米,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可以清楚得感受到扳机上的韧劲,稳稳地扣下,子弹穿过厚重的空气急速前行,那个先前打哈欠的日本兵身子一震,倒了下去。
董知瑜简直想给自己来个击掌,可形势却不容她有半点分神,另一个日本兵后一刻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边端起冲锋枪忙忙扫射边大叫着求援,董知瑜发出第二枪,可惜因对方移动太过频繁而打了偏,一时从屋后又跑过来一个端着枪的巡逻兵,两人一起对着董知瑜藏身的方向扫射。
董知瑜紧贴着地面,几乎没有还枪的机会,这时候冲锋枪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每分钟几百发的速度和大容量弹匣都是她的花口撸子不能企及的,眼看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枪声也似乎密杂起来,她一咬牙,决定冲出去拼了,那样还有扳回局势的希望,趴在这里,势必要变成人肉靶子。
就在这时,一切却突然归于寂静,看来是他们看见了自己,也许两把冲锋枪正对着自己的头颅,董知瑜想,抬起头。
却没有日本兵,眼前是一个端着MP40冲锋枪的高挑女子,“起来!”女子轻呵道,便一扬手抛给了自己一只同样的MP40,而先前那两个向自己逼近的日本兵,早已躺在地上,一命呜呼。
怀瑾并没有多耽误一刻,将枪抛给了董知瑜便又掉转头向瓦房奔去,这时,从瓦房里却又跑出两个日本兵,一个裤子还没整理好,一看就是刚才在里面行那禽兽之事,他们手里端的是步枪,可能是兵营里偷偷溜过来的。
来得正好!怀瑾一阵扫射,两人还没机会吭声便倒了下去,董知瑜也快速跑到了怀瑾身边,背靠着她,端起冲锋枪,准备迎接任何一个方向出现的敌人。
“去后面看看。”怀瑾道。
“好。”
正要转移,地上一个日本兵却还没死透,托起步枪对着怀瑾。
“小心!”董知瑜眼疾手快,对着他的头部一阵扫射,又在旁边躺着的另一个兵身上补了几枪。
两人小心转移到了屋后,确定再没多余的巡逻兵,这便又绕到了瓦房门口,不清楚里边是否还有日本人,便一左一右先贴在门两边,提了口气,怀瑾对董知瑜点了下头,两人飞速闪了进去,两只枪口在屋内扫视一周。
这是一个昏暗的屋子,窄小的窗户紧紧闭着,屋外的一线亮光穿过窗户透进来,像是惊醒了空气中的灰尘,轻轻跳动着。
除此之外,这屋里仿佛便再无活物,先涌进五感的便是气味,污浊的、腐烂的气味,董知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强行克制了作呕的冲动。屋里并无日本兵,女人,满满一屋的女人,或坐或趟,睁着木然的眼睛看着她俩,还有些,干脆连看都不看。
什么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那声音来源看去,榻上有个半裸的女人,裤子褪到了一半,嘴里正嚼吧着什么东西,手上还有半个没吃完的米团。
这些女人大多瘦骨嶙峋、有气无力,日本人为了防止她们逃走,每天只给她们提供少的可怜的食物,遇到不听话力气大点的,干脆就饿她两天,直到饿得两眼昏花,精神奔溃……而这些来发泄兽欲的日本兵常常随身带个饭团子之类的食物,行事前扔给女人,对方便会专心吃食,不会扰了自己的兴致……
怀瑾将头转开,“你们都走得动吗?”
角落里响起一个还算清醒的女声:“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不错。”
屋子里这才稍稍起了一丝骚动,但很快便平息了。
“我们有十几个人前天刚进来的,还能跑,另外十几个人早先头来的,估计走不动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接着一个女人从角落站了起来,齐耳的头发,穿着件旧得发白的棉布旗袍,看气质仿佛是有些文化的,“不过我们可以背着她们。”
“就这样,能走动的背上其余的人,要快!跟我过来!”怀瑾快速说道,时间紧迫,不容她多犹豫一刻。
身体还算矫健的几个女人这时都爬了起来,往怀瑾那边靠去,刚才那个说话的女人则吃力地试图背起一个躺着的女人,但怎么也背不起来。
怀瑾走过去,将那女人托起,放在短发女人的背上,其他几个能走动的女人仍然站着不动,哀切地看着怀瑾。
“快去背人,外面有辆卡车,你们只需将人背上卡车就行!”怀瑾又吩咐道。
那几个女人这才勉强行动起来,董知瑜和怀瑾上前帮着她们,将不能行动的女人放在她们的背上,这些女人都瘦得像纸片,就连董知瑜都能将她们拦腰抱起,不费很大力气。
大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床上还躺着一个女人,手脚却被绑在塌子上,再一看,旁边竟然躺着一个光不溜秋的熟睡的婴儿!
董知瑜从绑腿上抽出那把野战刀,将绳子都割了,这边去拉起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