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战事愈演愈烈,岛上驻军仍在死守,拒不投降,然而怀瑾抵达广州的头一天,晦军终于沉不住气,首次炮击维多利亚城的山顶与花园道一带住宅区,当时这些地方居住的几乎都是殖民国的高官与富商。
十二月十八日夜晚,晦军在大火中陆续登陆香港岛,怀瑾率五千伪军由水路从广州往香港进军,他们的目标是协助晦军登岛,歼灭英国和加拿大的守军,而当时英军的主要构成是英国人、印度人,以及韬国人(香港人居多)。
至此,晦军的第二二八、二二九、二三零联队由宝马角、太古、爱秩序弯以及北角全面登陆,登陆后因地形不熟,又受到驻军死守抵抗,一度陷入混战,延缓了推进计划,暂时未得进入市区。
十九日,驻军东旅失守,晦军进一步攻击西旅及岛内黄泥涌峡,加拿大由罗逊带领的一支不到两千人的队伍原本是英国安排来制造国际舆论之用,当时英美在亚洲皆有驻兵,英国并没有料到晦国会在短短时间进攻香港,便要求加拿大先派一支队伍来到香港接受训练,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当时的罗逊在西旅指挥部受困多时,在与英守军总司令莫德比作最后联络后,决定带军突围,可刚一离开碉堡便遭到晦军三面袭击,几乎全军覆没。与此同时,渣甸山上加拿大温尼伯榴弹兵a连及d连士官长奥士本则遭到晦军二二八联队的手榴弹袭击,奥士本带领士兵将晦军投掷的手榴弹全数掷回,可最终有一枚手榴弹没有来得及捡起,奥士本纵身扑向手榴弹,血肉之躯瞬时化成四处散落的肉泥,却挽救了连队。
二十日下午,港岛上空浓烟滚滚,阴沉压抑,天边隆隆的雷声在炮火中隐匿,直到雨点淅淅沥沥地丢下来,演变成一场瓢泼大雨,小小的港岛上不同肤色的官兵仰头遥望天穹,这可是他们在香港的最后一场雨?这可是他们今冬的最后一场雨?这可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场雨?他们问自己。
黄泥涌峡晦军指挥部,怀瑾在震碎的窗前抬头看着这场雨,看着这片韬国早已失去的天空。整整一百年前,无能为力的亲生爹娘将这个孩子卖给了别人,以换得全家的暂时安宁,一百年后,曾经以武力强买孩子的养父母为了不让这孩子再被他人抢走,再次拿起刀枪,浴血奋战。
所以,黑与白、对与错的界限是否就像眼前这残破的窗玻璃一样脆弱?轻轻一碰,便在历史的长河中碎得灰飞烟灭,而永恒的也许恰恰是那些瞬间闪过的“咔擦”声:炸飞的尸体、拒绝投降的电文、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百姓、哀嚎的野狗……
此时的玄武城中亦下起了一场淅沥的冬雨,董知瑜一手推着车,一手撑着伞,在雨里艰难地走着。
前面不远就是美商会馆了,这条街还未能从十几天前的灾难中缓和过来,砸烂的铺子和民居依旧是烂得不像样,窗子、门上开着黑洞洞的窟窿,像蹲守街边的恶魔,张着血盆大口,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把经过的行人吞噬。
前面拐角处有座洋人的天主教堂,快到圣诞了,往年这个时候早该热闹起来,今年却再也不见四处募捐的孩子、传播福音的教徒,也不见那些凑热闹的路人。
董知瑜将自行车靠在教堂外一棵歪脖子树旁,刚走到教堂门口,一个晦国兵将她拦住,叽叽呱呱地问着什么。
原来现在这教堂也被晦国人控制了,董知瑜拿出随身携带的证件,递给晦国兵,对方看了看便示意她进去。
十岁时她进了教会女校,在那里学习、生活了七年,起初她是憎恶那些苛刻的教条教规的,一同憎恶的还有学校里一些看似不近人情的嬷嬷,她也曾不敬地想,真的有主吗?真的有上帝吗?直到后来遇到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偷偷塞给她一本刊物,上面写着“没有救世主,我们的幸福要靠我们的双手来争取!兄弟姐妹们,我们要团结起来,要做自己的主人,要做世界的主人!
……”那一刻,她热血沸腾,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信仰。
然而毕业以后,在渝陪潜伏期间,每每有了忧心事,教堂却成了让她安心的地方,到了节假日,她也依然会去教堂,也会参加教会里组织的慈善活动,在那里索求心安,也将福祉散播给需要帮助的人。
这里原本有一位美籍神父,此时已没了踪影,有人说看见他在九号晚上被晦军很不体面地抓了起来,塞进了卡车,运去了沪都,留下主事的是他的门徒,一个年轻的韬国男人。而高旷的教堂里此时却空无一人,前方圣坛上硕大的十字架前围着一圈蜡烛,董知瑜在一排座位前坐了下来,她的心也随着这空旷和肃穆而安静下来。
怀瑾走了三天两夜了,前天刘妈接到她的电报,说安全抵达广州,即刻南下香港。马修也走了十几日了,至今没有他的只言片语。
董知瑜闭上眼睛,从未有过哪一刻,她的心如此时这般虔诚。
然而她并不曾向神灵祈求什么,此刻亦无任何具象的索求,她只闭着眼睛,在心中默唱那支在学校时唱过的圣诗:
让我爱而不受感戴,让我事而不受赏赐;
让我尽力而不被人记,让我受苦而不被人睹。
……
求你在这惨淡时期之内,擦干我一切暗中的眼泪;
学习知道你是我的安慰并求别人喜悦以度此岁。
她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哼唱着,为她所爱的人,为她所信仰的事业,她的家人、友人、爱人,她的四万万同胞,为了他们的幸福,和安宁。
睁开眼睛,圣坛上的烛光已模糊一片,在她两排浓密的睫毛下轻颤着,渐渐地,那烛光又清晰起来,她站起身,她知道,唯有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人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