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自己告诉组织要留下来策反怀瑾,组织上却并没有撒手不管,他们定是侦查出城门口这道盘查的程序,也知道这几座城门中,她必定最先选择走挹江门去老李家,便派了徐根宝在此等候,也只有徐根宝最为熟悉她化装后的形象,因为他和周碧青几天前是用相同的方式出城的,只不过敌人并没有想到周、徐两人是赤空党,也就没有拿他俩的照片进行盘查。
“你不要跑!”董知瑜拿玄武城北郊的土话喊着,一手还抓了“乞丐”一袖子。
徐根宝转身将她按倒在地,手上黑黝黝的碳灰涂了董知瑜一脸,兜起那两颗白菜便往城门外跑去。
董知瑜捡起竹筐追了上去,边追边喊:“要饭的抢我菜了!要饭的抢我菜了!”
跑到城门边,她一把抓住盘查的特务,“长官行行好!那个死要饭的抢了我的菜!……”
特务见她脏兮兮泼辣辣的样子,下意识地将她推开,“这个不归我们管!”
董知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扯着哭腔,“那让我一个穷卖菜的怎么弄啊?长官带我抓了死要饭的啊!”
“再闹把你抓起来!”特务吼道。
另一个特务拿着照片,走上前去,托起董知瑜那张脏兮兮的脸。
“你们怎么还要占我便宜啊?抢我菜的你们不抓……”董知瑜说出了哭腔。
特务眼看着说话间从城门出去了几个人,上前给了董知瑜一脚,“妈的!不要妨碍老子公务!再闹给你关进去!”
董知瑜往后蹭了蹭,站起身来,抱着竹筐往城门外跑去,边跑边喊:“菜还给我啊!”
也不知跑了多远,跑到了一处街角,一粒小石子打在了她的棉裤上,董知瑜朝石子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瞅了瞅四周,便闪进了一处废弃的门面铺房中。
不知是跑得还是紧张得,她贴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总算等到你了,”徐根宝低声说道,“顾首长派我来接你,我已经在城门这儿等你两天了。”
“顾首长?”董知瑜弯下腰,缓了缓气息,“顾叔?他来了?”
“对,在奉塘县等我们,碧青和孩子也在那里。”
董知瑜点点头,“你们都安全就好。”
徐根宝看了看她,“怀……怀参谋呢?”
董知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到这一路上会再碰到这些同志,本以为这一去王家村,可以先将怀瑾安置好,再找机会与组织接上头,向他们解释清楚。
“老徐,”董知瑜站起身,“我暂时不能跟你回奉塘县,今晚我们随老李过江后,你先过去,我要去办别的事情。”
徐根宝为难了起来,他将头上那顶脏兮兮的帽子摘下,掸了掸,又酝酿了一番,“我一个人回去,就不晓得怎么跟顾长官交代哦,他给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安全带回去。”
董知瑜听着这话,顾剑昌说把“她”安全带回去,没有提及怀瑾,字里行间透露着只要她一个人回去的意思,他定是不赞成自己在这个关头铤而走险策反怀瑾的,她明白,自己的这一举措鲜有人能够理解。
她惨淡地笑了笑,“没事,顾叔不会怪你,他知道我的脾气。”
徐根宝蹲下身子,叹了口气,“董小姐,”他还习惯这么称呼她,“三天前你就能跟我们一起走的,现在你跟我过去,也就没事了,怀参谋是他们的人,你留她在那边,她也不会有事吧……明明可以平平安安的,干么事非要把你自己搞得这么危险?我和小周现在没别的想头,只要你平安就行。”
董知瑜只觉眼睛涩涩的,视线也渐渐模糊,是啊,自己现在也没有别的想头,只要能见到平平安安的怀瑾……离王家村之约还剩一天,如果怀瑾那边一切顺利,明天就能见到她了,在这个时刻,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去见她。
“老徐,”她的声音轻轻的,眼中的潮水已退,“十一年前开始做这份工作时,我就没有保命的念头,每多活一天,就像额外多赚了一天。大概我是一只蝙蝠,黑夜是我的归宿。”
“董小姐……”徐根宝压着一星哽咽,“你看你把我一个大男人都要弄哭了,你……”
“这是我们最不应该哭的时候,你看,”她看向废屋外的朝阳,“太阳都出来了。”
九点一刻,缪虎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太太,请。”副队长毕恭毕敬地说道。
“怎么磨蹭到现在?!”缪虎压不住一腔躁火。
“哎呀,你发什么火嘛,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起床,我要梳洗,要服侍小山吃早饭,还要准备这些毛线!”说着,缪太太拉开了手里硕大的一只布袋,“一大早让我带毛线来干什么啊?”
“你坐在这儿,”缪虎坐回了椅子上,一手迫不及待地放在播放键上,“我给你放一段录音,你照着录音上说的开始织。”
“啊?”缪太太感到莫名其妙,他知道缪虎平时干着很多奇奇怪怪的工作,可自己还是头一遭卷入这稀奇的事情中。
“别啊了,你照做就是。”
缪虎按下播音键,里面传来董知瑜的声音:拿杂色的毛线先起四针锁针,然后从最后一个锁针开始挑针,挑五针作为下针……
“慢点慢点!”缪太太直摆手。
缪虎将录音倒回,又给她播放了一遍。
花花绿绿的毛线在缪太太手中上下舞动着,毛线上的一圈绒毛交织着一束透进房间的阳光,缪虎盯着那交织出的光晕,额上渗出汗来。
“你看,我织双手套,别人偏偏要说我织的是袜子,可我自己清楚这是双手套,我不怕。”——录音机里传出怀瑾的声音。
缪太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女人真好玩,手套织得像袜子。”
缪虎的脸僵了,一双习惯了眯起的眼睛此时深深陷在缪太太手中的毛线上,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它们是陷在了某种恐惧中。
缪太太瞅了他一眼,吓得没再说话。
“第八行减两针,右上两针并一针……”
……
缪太太又摆起了手,这回她彻底放弃了。
“怎么了?”阴森森的三个字从缪虎口中发出。
“哎哟,织不了织不了,一开始还像个样子,你看,”缪太太将手中起好的框架举给他看,“后面就完全乱套了,这别说手套袜子了,连块巴掌大的布都织不出来。”
“你确定?要不要倒回去再听听?”
“不用不用,”缪太太将手直摆,“完全没章法了,这得七、八根织针一起上才行啊。这两女的还能聊这么起劲,真邪门了!”
副队长小心翼翼地抬眼瞥着缪虎,到了这时候,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队里谁懂摩斯码??给我带过来!!”缪虎几乎在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