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瞻默然坐着,双眼空洞。
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失职到了这个地步,他抬头,双唇翕了翕,却没有什么话能发出来。
宋湘给自己斟茶,扶杯默了一下,气息也缓下来了:“虽然说这都是我很早就想说的话,但是认真说起来,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我都不是从前的你我了。
“前世都没能尽到的责任,这一世又谈什么对错?人生那么长,总会遇到一些让彼此无可奈何的事情。
“只是你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就算是买断了前一世的恩怨。从此往后你我就算互不相欠,也不要再提什么歉意和弥补。
“从今日过后,除了复仇的事,关于前世我跟你,你再也不要提起了。你我都各有未来,过去的就让它烟消云散吧。这样对彼此都是解脱。”
面前传来啪啪的脆响声,陆瞻手里的扇骨又被失神的他折断了两根……
宋湘望着他:“重生最大的好处就是令我摆脱了你和那桩婚姻。它让我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早日复仇,让那一世的孩子们灵魂能够获得安宁。
“澈儿他们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一点点看着他们长大,跟天下间所有的母亲一样期望着他们将来能成材,能快乐幸福。
“然而结果,他们的娘没保护好他们,他们的爹也没有保护得了他们。
“既然你也回来了,那自然还是把这个仇报了为好。”
说到这里她拿着落在桌上的帕子站起来,再把最后一杯茶喝完:“我诚心希望世子日后能找到如意的人,好好待她,安生一世。”
放下杯子:“时候不早,我还赶着回家,就先告辞了……”
眼前光影浮动,房门开了又关。
衣袂的窸窣声和房门的吱呀声在安静的空间不断被放大,终于到最后充斥了陆瞻整个脑子。
他放下已不成样子的骨扇,摸索着来拿茶盅,却碰倒了它,茶水淅淅沥沥地沿着指缝漫下来,滴在他衣摆上,淋出了一片凌乱而昏暗的湿痕。
下了楼的宋湘披着一身夕阳走在大街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控诉和质问陆瞻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或许是因为她本意并非要控诉什么。
早多少年前她就没有再对他抱有指望,没指望自然也不会存下恨意,甚至在他说出进京的原因之后,连误会导致的怨气几乎都没有了。
只是他不该提前世的他和她。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被强行绑在一起的两个人罢了,区别就在于一个想过凑和过日子,一个是坚定地不接受,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七年时间几千个日夜,数不清的柴米油盐点滴小事,其实很大程度上会弱化那道赐婚圣旨的存在感。
对她而言,怎么成亲的到后来已经不重要了,她有时候也觉得后来的陆瞻只是习惯了与她那样的相处方式,毕竟关于她的事他压根想都懒得想。
如果没有突然而来的噩运,她想她也还是会继续保持内心安宁地跟他过下去,不温不火地过完那一生。
但偏就是噩运来了,意外地解脱了彼此,这让她的生命又开始热烈起来了!
她不明白他还问这个做什么?
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话赶话到了这儿,又觉得倒不如就此说明白。不说明白,或许他日后还要自作主张给她什么“补偿”呢?
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傍晚的风,快步朝客栈走去!
半路看到有卖麻糖的,又不忘称了两斤。
——天色不早,她必须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而濂哥儿那个小馋货一定在抱着梨花盼着她回去了……
陆瞻在原地从斜阳万丈坐到了暮色四合。
重华进来问了几次,到最后底下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他才站起来。
窗外灯影朦胧,那个人是再也看不到了。
陆瞻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寻找什么,也许是他心头还在盘旋着她那句“重生最大的好处是令我摆脱了你和那桩婚姻”,这句话像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牵引着他的目光在人海里搜寻。
曾经他也积极地想要了断,可当如今一桩又一桩的事实摆在眼前,真了断了,还会是她的损失吗?……
……
两个人茶馆里坐着的这一下晌,官府这边行事已经紧锣密鼓,风声一阵比一阵紧。
俞夫人自俞歆派了家丁来问她李家实情,就再也不能安坐了,出了佛堂到房里,刚准备着要怎么了跟俞歆交代这件事,底下人却又突然来报,说有人把周毅告了,接了状子的还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刑部来人把俞歆都给请去了!
俞夫人听完就两眼发黑,瘫坐在了椅子上。
家里出了个俞贵妃,俞家这些年声势渐长,虽不说敢于与顶级的权贵比肩,但也从一个普通门第一跃成为了京城里望族,俞歆的长子娶的就是太师的孙女,娘家家世了不得。
对俞淮安的婚事俞夫人便也寄予了莫大希望,想让他也娶个至少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谁想到他居然看中了一个平民女子?而且还一门心思想娶她为妻?
俞夫人当然不会答应,骂也骂了,训也训了,禁足也禁足了,最后经不住俞淮安要死要活的闹腾,便假意允了他,让周毅去提亲。
然后她私下里授意周毅,让他去李家的时候设法让李家那姑娘知难而退,自己打消这念头。
周毅到了李家,提及了来意,却被李姑娘当面奚落了一顿,那李姑娘居然说她并没有相中俞淮安,一直是俞淮安在纠缠她!
他们淮安怎么会这么没眼光呢?多半是她使出了狐媚手段诱惑了他!
周毅一气之下,就改变主意要让李姑娘进俞府为妾。事后俞夫人暗暗也觉得不妥,但也恨她如此狡猾奸诈,想她不肯为妾,还不就是想当俞家二少奶奶吗?!
可是最后,谁又想到那丫头居然那么刚烈,就寻了死呢?!
俞夫人心慌气闹,简直没一刻是安稳下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