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之后,两个人非常默契地谁都没有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一起都好像和从前一样,岑歌大大方方走在路上,晏冷就突然扑上去勾肩搭背地挂在他身上,又或者无聊的时候一人手里拿一罐啤酒,喝完就各自找地儿睡觉。
不过,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岑歌说让晏冷去医院,晏冷就二话不说挂在岑歌身上去医院了,这要是放在以前的晏冷身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晏冷一不会像考拉一样挂在人身上,还让路人都看到,二不会对任何人言听计从,是的,言听计从。
自从那天之后,两个人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争论,大到行程安排,岑歌上午说要一直在定县呆到开学,下午晏冷就去旅店把房间续到开学,小到鸡毛蒜皮,两个人逛夜市的时候有捏面人的摊子,岑歌说喜欢曹操,晏冷就立刻接口说曹操兵法韬略堪比韩信云云,岑歌说可惜曹丕不成器,越父称王,晏冷就立刻劈头盖脸把曹丕批得一文不值。
岑歌觉得好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太对。
晏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得格外开心,不管他要去哪儿,晏冷都兴致勃勃地陪着他,不管他说什么,晏冷的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岑歌知道晏冷不是假装的,他能感觉到他由内而外的欣喜若狂,甚至需要他自己去克制这澎湃的喜悦,岑歌甚至毫不怀疑,如果晏冷不再克制自己,下一秒就会手舞足蹈起来。
这些岑歌都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晏冷有着这般毫无理由的喜悦。
他不是没想过可能是因为自己,可即便是自己原谅了他,他也不会这么不正常啊,于是岑歌决定,他直接去问晏冷好了。
可是晏冷的回答却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晏冷只是指了指天,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傻笑着不说话。
几次三番都是这样,岑歌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岑歌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坏,他开心就好,反正他的高兴又不是假的,总比直接抱着自己哭个稀里糊涂强。
于是,晏冷就莫名其妙地过关了。
其实,晏冷想说的话非常简单,只是不能说给岑歌听而已。
因为他想说的是,老天又把我送回到你身边了,真真切切,再不是梦一场。
岑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因为岑歌一直都住在他的心里,但他却背弃了岑歌。
因为他的背弃,岑歌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下去,连为他点一盏灯的人都没有,多残忍。
现在岑歌的身边有了他,是不是他的岑歌终于不用再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了?是不是他的岑歌,终于不用将眼泪默默地流进心里了?
二十年的苦痛煎熬,换来了这一世和岑歌并肩而行的资格,他觉得值。
那么真实地触碰着岑歌,甚至可以挂在岑歌身上,感受着那同样有力的臂膀,岑歌说话的时候,他能清楚地听见他的一呼一吸,让他从没有一刻觉得是这样的真实与喜悦,因为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岑歌。
什么曹操,什么曹丕,那些都重要吗?只要岑歌活着,只要他能站在岑歌的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手舞足蹈算什么?招摇过市算什么?他恨不得现在就大喊三十声三百声,他恨不得拉着岑歌去所有他们没有去过的地方,他恨不得抱住岑歌永远都不放手。
所以岑歌的感觉是对的,他真的是在万分克制着自己的欣喜愉悦,他现在觉得幸福地已经飞起来了,耳边都是岑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他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停止,他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时间走走停停,晏冷和岑歌就这么在定县呆了一周,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岑歌和晏冷都有些手忙脚乱。
岑歌是因为晏冷后背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一周过去了,伤口周围依旧肿胀得不像话,伤口本身就更别提了,直接横亘左肩和右侧腰部,时不时地还往外冒着血珠,甚是狰狞可怖。
刚开始的时候,晏冷是拿止血药粉硬生生把那道血槽给填平的,白天的时候就用绷带紧紧地勒着伤口,这样除了后背绷直意外,一点也不影响他和岑歌的“约会”,到了晚上的时候,岑歌走后,他才把绷带拆下来,这时候难免有些地方和绷带粘在一起,他嫌麻烦,就直接撕了下来,就难免有些伤口裂开,他再重新上好药,晾一宿,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反正这样的疼放在前世,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不过岑歌根本不知道他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后背,他知道自己下的手狠,但是除了第一天他看见了一道口子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晏冷的后背,他不知道该流血的地方还在流血,该肿的地方肿得更厉害了,他也不知道白天晏冷把后背裹得密不透风,他以为晏冷只是上好药,包扎好了,而看他行动自如的样子,也没想过他身上能带着这样的伤。
所以,到了开学前岑歌“验伤”的时候,一下子就火了,铁青着脸给晏冷换药,一句话也不说,任晏冷在那边卖萌撒娇抖机灵,他也只是一言不发。
晏冷感觉到后背受到的礼遇,什么止血的、消肿的、镇痛的一样不少,就是这气压低得他肝儿颤。
晏冷就在那儿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地趴着,心里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是故意要惹岑歌生气的,他也不是为了证明他晏冷在岑歌心里有多重要,他知道岑歌喜欢他,在乎他,所以他一丁点都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只是想让自己疼而已,但他却没法儿跟岑歌解释,只能卖萌认错。
在上辈子整整十年自我折磨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心理上恋痛。他不是一个天生的M,其实也算不上后天的,他没有办法从疼痛当中感觉到身体的快感,但他却能在心理上得到稍稍的愉悦和解脱,因为他对岑歌那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负罪感,因为他身陷梦境二十年的虚无,他觉得疼了,才痛快,痛了,才真实。
晏冷看着岑歌把沾了血的纱布、棉签和包装纸都放在一个塑料袋中,然后装进手提袋里,看着岑歌又把那些瓶瓶罐罐都用袋子装好,然后塞进书包里,放在门口,然后出门去了,他想,他大概知道岑歌生气了。
岑歌刚一出门,就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撩得他火大,但他更不能转身回去,他怕再看到那人背上的伤口,就忍不住再揍他一顿,所以,其实他不像晏冷看见的那么冷静、理智、井井有条,他离开得有些狼狈和窝火。
想起从医院里出来之后,那人嘴角带着一丝无所谓的笑,然后又大大咧咧地挂在自己身上,想起前几天那人说只是疼得酥酥麻麻的,想起那人完完全全的行动如常,再想起刚才满眼满背的青紫和万分狰狞的伤口,他就恨不得揍死他。
这边无处发泄的岑歌只能一头扎进外面,希望外面的冷空气能让自己冷静一下,省得那人死得太难看,不,应该是省得自己死得太窝囊,毕竟被他气死也不是个好的死法。
那边晏冷还在战战兢兢地趴在床上,猜着岑歌有没有生气,不,应该是到底有多生气,万分愤恨之前没有给岑歌买一个手机,就算不接自己电话,自己也能发个短信道个歉什么的,总比只能趴在床上不动强啊。不过,晏冷应该感谢自己之前的短路,不然现在的岑歌一看见他的电话,估计就会杀上来分分钟揍死他,这死得多冤枉。
没过一会儿,岑歌就带着一身冷气上来了,晏冷就更加可怜地在床上瑟瑟发抖,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岑歌一看他那小模样,一下气居然被气乐了,突然瞄到了他身上的一个地方,坏心一起,搬了个椅子自己坐好,然后把趴在那儿颤栗的晏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晏冷第一反应是搂住岑歌的腰,然后就满脸茫然,岑歌这是要对他做什么?不过不管岑歌要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的,毕竟媳妇儿的话是必须要听的,媳妇儿的指令是必须要一丝不苟地执行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晏冷的预料。
直到“啪啪啪啪”的声音传来,晏冷才一脸蒙逼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媳妇儿家法了吗?
岑歌就这么一左一右一下一下地打着晏冷的屁股,心中倒是没什么绮念,他只是觉得这人太欠揍了而已。
可这就苦了晏冷了,晏冷两世为人,加在一起都快六十岁了,现在被人按在腿上打屁股,这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毕竟岑歌的手劲不是盖的,没一会儿,就感到后面火辣辣的痛,晏冷却感到一阵安心,把头埋进岑歌的怀里,温暖得眼泪又淌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好,真的很好,他不用担心岑歌会消失不见,不用担心岑歌会离开,犯了错误,惹了他生气,就被他啪啪啪地打一顿屁股,感受着他在为自己生气,反省着自己的错误,贪恋着这种温暖,这样,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