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内,鹿正康第一时间发现了变化。
多了一张小床。
床上堆着厚厚的红丝绒毯子,包裹着一枚光滑油亮的虫卵。
“这是?你和帕雅的孩子吗?“
纳提矜持地点点头,“是的,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着这枚卵,帕雅叫我仔细盯着,不让我睡觉,刚才我实在太困了,忍不住就睡到了地上,“他压抑不住幸福的情绪,语气非常温柔而快乐,”哦,你不知道,地面凉的很,要不是你来了,帕雅把我叫醒,我可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纳提说着这些,也在观察鹿正康的情绪,看到他不住地点头,心里更加欢愉,不过他也及时止住了继续倾倒家长里短的冲动,开始关心鹿正康的经历。
他们坐在床沿,就像往常一样,在淡淡的灯光下畅谈。
被护符召唤出来的编织者幼体很老实本分地蜷缩在床边,开始小憩。
鹿正康并不急着把面具拿出来,一边耐心地叙述自己的旅程,一边等待帕雅。
口语表达能力并不出众的鹿正康将自己精彩纷呈的冒险说得干巴巴的,也是他心中没有多余的虚荣。在他删减版的故事里,他就扮演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漫游者,和其他好心虫相谈甚欢,大家都很友好,基本没有斗争,当然事实上不友好的都被鹿某人收拾掉了,而且他每一步都是冲着斗争去的。
但和家里人肯定不能说这些。
“是的,泪城确实一直下雨,帕雅应该知道……王后花园很漂亮啊,老王后很了不起,很和蔼,给了我们一人一份礼物……王国边缘可美了,下着雪,还飘羽毛……乘坐鹿角虫很舒服……螳螂村很热情好客的,首领很有本事……”
帕雅进屋,坐在小床上,一手轻轻抚摸光洁的虫卵,抬头看这两只久别重逢的雄性,听着鹿正康冗长的话语以及纳提的惊叹声。
鹿正康尽快结束故事,“……面具制作师很好,他把老王后的礼物做成了好东西,我给你们看看。”
他从口袋里把三张面具拿出来,把三孔面具给帕雅,四孔面具给纳提,多孔面具留在手头。
“这就是我说的,抵抗感染的方法!”鹿正康语气严肃,“暂时不能确定戴上它会有什么变化,我会先戴,你们看情况,如果我安然无恙,且神志清楚,你们再戴面具!”
纳提一直很放松,但听到这些话,情绪就有点激动,他隐约察觉到了鹿正康话里话外透露的危机信息,更是惊恐异常,甚至还跳了起来,“不是说好是礼物吗?怎么还有危险?不行!你别冒险,这么危险的东西,要不然我们别用!”
帕雅赶紧喝住他,“纳提!安静些!”
纳提一听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果然是冷静下来,他抿着嘴在床边踱步转圈,转了四五圈后停下,十分严肃地对鹿正康说“这样,我先戴上试试……不,听我说,你还年轻,你还没有找到一个雌虫,你还没有孩子,这些我都有了,小家伙,按理来说我已经是个可以随时面对死亡的老虫,不能让你这样的孩子去赌命!”
鹿正康却只沉甸甸地反驳了一句,“守护你们就是我的荣耀之路。“
纳提好不容易故作坚强的外壳被一句话击碎,他陷入了异常深切的感怀与沮丧中。不过他天性乐观,只一会儿就又振作精神,这次,他没了继续劝说的勇气,只好把目光投向帕雅。
帕雅有些走神,手上不住地抚摸着虫卵,她在措辞。
一时间没人说话,方才还气氛和谐,和乐融融的小屋里陷入了让人慌张的缄默。
“小家伙,你一直都是很有主意的虫,这些我们都明白,我们不可能阻止你,成为你前行的障碍,我们也都相信你。我只能祝福你安然无恙。“她说完这些,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释然。
纳提指着帕雅,大叫“你永远只会选择支持他!你不知道他要是出了意外,我……“
他说不下去了,像子弹在出膛前卡壳。
鹿正康上前轻拍纳提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纳提转身面对鹿正康,略微抬头,目光交织,鹿正康看到他眸中泛着一些某名闪烁的光芒。纳提嗫嚅着,“哦,小家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代替你去承担这些!“
“不必,这本是我道路上的又一次战斗,可以预见,我不会有事。“
鹿正康再次抱了抱纳提,又冲帕雅点点头,随后坐在床上,把那张面具轻轻贴在脸庞。
雪白的丝线如潮水般涌出,飞舞着、挥洒着,把鹿正康的躯体覆盖,那些正在睡觉的编织者幼体被惊醒,它们跳起来,融入漫天的丝线,看着像水滴入池塘,可事实是熟练的纺织大师跑到了材料里,它们在丝线团内忙碌,而这着丝线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整齐有序,层层叠叠包裹住鹿正康。
鹿正康的视线陷入黑暗,他的心异常平静。
从平凡的虫子,到一位容器,这是生命层次的巨大跃迁。
过程绝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且必然充满风险,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鹿正康要做的,就是努力活下来。
他感到自己被紧紧束缚,然后包裹自己的虫茧被抬起来,挂在某个高高的地方。
但这些已经不再值得鹿正康考虑了。
洁白的光雾般的液体从面具的眼孔里淌出,灌满了虫茧内部逼仄的空间。
鹿正康感觉自己正在被融化,一点点,甲壳、眼球、内脏、颅脑。
他化作光雾般的液体。
失去了思考的凭依,鹿正康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隐约,失去视力的幽深黑暗里。
一点金色的光芒照彻四方。
梦境世界如一列火车,快速袭来,猛地一撞,叫他神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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