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撵我走,我就自己知趣吧。”佟小知做了个鬼灵精怪的表情。
送走佟小知后,袁瑞朗与方玉斌回到房间。落座后,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说道:“这次我来江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连市区的宾馆都没有住,选择了郊区的度假村。你把佟小知带来,这个人可靠吗?”
方玉斌笑着说:“小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是我来江州后招聘的员工,不是从总部带过来的。再者说了,刚才咱们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会儿,不是把她打发走了吗?”
袁瑞朗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听佟小知说,你们去澳门出差,遇到了状况,她的脚还受了伤。到底怎么回事?”
方玉斌长叹一声,向袁瑞朗讲述了自己被当作诱饵去澳门谈判,结果身临险境的经过。袁瑞朗听完之后,大声说了句:“这种事,的确像丁一夫的手段。”
袁瑞朗又说:“我跟在丁一夫身边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曾经是他着力栽培的下属,最后又被他扫地出门。对于这位大老板,多少有点发言权。”
袁瑞朗接着说:“丁一夫有识人之眼光,更有用人之魄力。当初是他把我延揽进荣鼎资本,又是他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上海公司总经理。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些事,我应当感激他。”
“但是,”袁瑞朗话锋一转,“无论用一个人还是贬一个人,丁一夫考虑的,都是他自己的利益。有一种讲法,说一个人的性欲通常比寿命短几年,因为一个人临死前那几年,已没有精力去想男欢女爱的事;一个人的食欲通常比寿命短几天,因为临死前的几天,人是吃不下东西的;一个人的权力欲,却比寿命要长几秒,只有咽气之后,心里叫一声‘完了’,才会对权力放手。我看这段话,就是对丁一夫的最好写照。”
袁瑞朗深吸一口烟:“丁一夫大概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他只会根据不同人的利用价值,来决定对待每一个人的态度。他需要你时,可以破格拔擢;不需要时,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官位。”
袁瑞朗与丁一夫之间,的确交织着复杂的爱恨情仇。方玉斌只是默默听着,却没有作声。他打心眼里认为,袁瑞朗的话不能说全错,却也绝非全对。
袁瑞朗掐灭烟头:“玉斌,我在荣鼎这么多年,总算想明白一条道理。什么信任、栽培,都靠不住;什么道德、敬业,都是领导诓下属的鬼话。那些把漂亮话挂在嘴边的人,才是最没有道德的。归根结底,咱们还得把命运捏在自己手里。”
袁瑞朗接着说:“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钱或许是最实在的东西。你放心,昊辰影视的事不会让你白忙活,事成之后,会有50万佣金打到你的账户上。”
袁瑞朗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面有10万,你先拿着,就当是活动经费。”
方玉斌盯着袁瑞朗,目光中有些惊讶。袁瑞朗却笑了笑:“咱们曾在一起共事,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自以为喝了一点洋墨水,就清高得不行。可最后呢,却被人家扫地出门。玉斌,之前你不也经常劝我,要活在当下吗?有些事,咱们就同流不合污、随波不逐流吧!”
袁瑞朗的变化实在来得太大,让方玉斌有些适应不过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方玉斌对于袁瑞朗的印象,都是那个严厉的师长,或者是一位普沐欧风美雨的海归精英,对于东方社会的繁文缛节往往嗤之以鼻。但所有这些印象,在这一刻崩塌了!方玉斌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转变,是因为袁瑞朗自身,还是外部的力量?他更不知道,要为袁瑞朗的转变庆幸还是悲伤?
有袁瑞朗的人情在,方玉斌不好一口回绝,他只能说:“事成之后的事,到时再说吧!至于活动经费,我现在还用不上,就放你那儿吧。咱们不是外人,真有用钱的地方,我再跟你说。”
方玉斌生怕袁瑞朗再坚持,于是主动岔开话题:“袁总,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昊辰影视这么有信心?据我所知,近些年投资影视的案例很多,成功的却没几个。”
袁瑞朗把银行卡撂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投资影视的风险是很高,但这几年,资本进入影视行业却成为一股潮流。既然赚钱不易,为何各路资本还像飞蛾扑火一般进入影视业?”
“我以为,这是投资资本的属性决定的。”袁瑞朗又拿出了当年指点江山、谈笑自若的风采,“对风投来说,最青睐的项目大概要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具有较高关注度,也就是常说的眼球经济;第二是轻资产;第三是被投项目是否具有二次开发的价值。影视产业,恰恰符合上述三个特点。”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点很好理解,没有关注度的产业或项目,热钱不会流进来,未来即便勉强上市,也不会取得多高的溢价。既然收益有限,风投自然兴趣不大。前几年互联网大热的时候,各路资本一拥而入,就是这个道理。”
袁瑞朗又说:“所谓轻资产,外行或许弄不明白,但你应该很清楚。轻资产就是在资金上以小博大的概念,真正的资产都在创业者脑子里,都在运营过程中的积累里。与房地产、制造业等行业把大量资金积压到固定资产上不同,影视产业不需要连片的厂房,也不需要建高楼大厦,它最核心的资源就是创意。”
袁瑞朗笑了笑:“之前有人问我,一个地产项目抵押给银行,即使变成烂尾楼,银行还可以再进行处置变现,而一部片子拍砸了票房惨淡,投进去的钱岂不彻底打水漂?我回答说,这正是银行与风投的差异所在。银行追求稳健经营,当然喜欢有抵押物的重资产行业。风投追求的是暴利,哪怕九个项目亏损,只要有一个项目大卖,就能把钱捞回来。因此,那些具备真正创意的轻资产项目,才是我们青睐的。”
袁瑞朗越说越兴奋:“你或许看过好莱坞电影《盗梦空间》,这部影片全球票房高达8.6亿美元,在中国的票房也高达5亿元。而它的制作公司传奇影业成立不足8年,员工仅有28名。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轻资产,用创意经济以小博大。”
“看来,你对影视产业做足了功课。”方玉斌笑着问道,“那么影视的二次开发价值,你又怎么看?”
袁瑞朗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一鱼多吃。因为电影的关注度高,所以除了票房收入,还有很多赢利渠道。前些年张艺谋执导的一部电影,民生银行是合作伙伴。电影上映前,各大城市的民生银行信用卡客户都收到这样的短信:刷民生银行信用卡积分消费达到某一标准,即可获赠电影兑换券两张。对银行来说,它们已经把赠送电影票、参与观影活动等,纳入到客户回馈的服务中。另一部国产电影中,奥迪汽车是合作伙伴,除了广告植入,奥迪还在放映期间安排了上百个包场,组织客户去观看。”
“对我来说,影片的二次开发价值就更大。”袁瑞朗掐灭烟头,“你也知道,我所管理的基金,叶云来是主要投资人之一。在纳斯达克上市后,火石科技不仅继续在社交软件领域深耕,也进军了网游,近期还会收购一家视频网站。叶云来向我透露过,伴随影片拍摄,他打算开发一款同题材的网络游戏,甚至电影从影院下线后,还可以拿到他的视频网站去全网独播。”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方玉斌自顾自地掏出一支烟,问道,“要想投资电影,好导演多的是,干吗挑中赵晓宇?我不否认赵晓宇的艺术造诣,但他的名气毕竟不够大。”
袁瑞朗说:“选择赵晓宇,首先还是欣赏他的才气。这小子有成为大艺术家的潜质,只是这几年时运不济。另外,这一次我们不打算按常规套路出牌,而要打一场另类的营销战。”
“什么叫另类营销战?”方玉斌有些不解。
袁瑞朗接着说:“当初决定投资电影产业时,我与叶云来长谈了几个晚上,最后一致认为,除了院线发行、媒体造势等传统手段,还得发挥自身优势。我们的优势是什么?就是火石科技的社交软件!赴美上市后,火石科技的发展势头一直不错。在一、二线城市中,使用火石软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资源!”袁瑞朗说,“当影片上映时,借助社交软件来进行推广造势,就是我们的另类营销战。”
方玉斌若有所思地说:“赵晓宇的气质,与你们手里掌握的资源,倒是颇为契合。”
“你真是一点就通。”袁瑞朗笑道,“既然火石社交软件的主要用户是大城市里的青年,那么他们喜欢的电影,自然要青春、阳光一点。像赵晓宇这种导演,之前有艺术片拍摄背景,如今又愿意朝商业片跨界,既有风格又有卖点,才能与火石的用户引发共鸣。”
方玉斌说:“怪不得你们信心十足,原来把销路都找好了。赵晓宇的自身风格再加上你们的网络推广,几乎就打造出一个票房的基本盘。传统营销反倒成为辅助手段,能多卖一点是一点。”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呀!”袁瑞朗续上一支烟,“赵晓宇早一日与金盛脱钩,电影就能早一天复工。这几天,赵晓宇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好几个电话来催。”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关键是这么大的事我拍不了板,只能旁敲侧击去推动。”
“要不这样,”方玉斌抬头说道,“下周丁一夫要来江州,到时我逮着一个机会,向丁一夫与沈如平建议,就说昊辰影视整天来闹,对金盛集团很不利。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想出一套方案,来个一次性解决。只要他们点头同意,事情就好办了。”
“好啊!”袁瑞朗一拍大腿,“最好你去把这个活儿接下来。方案由你做,也由你与赵晓宇主谈。真要是那样,胜算又添了几分。”
方玉斌苦笑着说:“谁出面谈,得丁一夫说了算。”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问道:“丁一夫到江州来做什么?”
方玉斌说:“长河集团的老板李鸿声有意收购金盛,下周要来江州考察。丁一夫就是专门跑过来,与李鸿声会面的。”
袁瑞朗刚舒缓的神情又紧绷起来,两只手还不停搓着:“长河是香港的大财团,要一口吞下金盛,倒有这个实力。对了,我听说丁一夫近来在北京,还在与央企老总简沧民接触,希望对方接手金盛。有这事吗?”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在北京时,还陪着丁一夫去和简沧民吃过一次饭。”
“所以呀,咱们更得抓紧。”袁瑞朗说,“真要等他们与李鸿声或简沧民把并购的事敲定了,到时不知又是什么局面。”
“我尽力吧。”方玉斌郑重地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