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峰顶,西门庆笑道:“此处登顶瞭望,可见水泊浩淼,云气蒸腾,真盛景也!更有人民杀巨腐于梁山脚下,因此此地被命名为‘杀腐口’!”
高俅听了叹惜道:“杀虎口?真雄壮之名也!若不是这等英勇的名字,也配不上西门公独霸梁山的威风之气!恰当啊!合适啊!好好啊!”
西门庆听了笑道:“这等好风景,若少了太尉大人今日登临,也不成其为‘杀腐口’了!便请太尉大人细细观赏,若能作一好尸出来,也是千古佳话!”
高俅听了惊道:“作一好诗?西门公你太抬举我了,我是上不了席面的狗肉,让我作诗,不如杀了我吧!”
西门庆便摇头道:“都说能者无所不能!太尉大人是能者,作一好尸,也只不过等闲事耳——有何难哉?”
得西门庆如此看重,高俅心里暗爽,但嘴里却只能实话实说道:“西门公,你谬赞我了!若说起做诗,第一还得推咱们大宋当朝的蔡太师,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拿起笔来就写字的人才,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西门庆听得悠然神往,叹息道:“若有机缘,定要请蔡太师也来梁山赏玩风景,做一好尸,那真真是我们梁山的造化了!”
高俅听了笑道:“若西门公受了招安,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那时小的穿针引线——西门公偌大的名声,威震天下,当今官家都恨不得一见,何况是蔡太师呢?那时会晤了,请太师老爷题首诗留念,定然是易如反掌!”
西门庆听了点头道:“托福!托福!此事若有缘,全交于太尉大人身后了!”
高俅哪里听得出西门庆言中真义?当下大包大揽,也不怕累死。终于登上了杀腐口顶峰,由这里向下极目眺望,果然是烟水迷蒙,气象浩瀚,令人胸怀为之一畅。
见西门庆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高俅便连声赞不绝口,作陶醉状:“如此美景,看了之后真不白活矣!”
一转眼,却看到梁山山前一片极大的开阔地上,正有无数人在那里来往忙碌,似在搭建着什么。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但那一片热火朝天的势头,即使是在这里,也能感受得到。高俅忍不住好奇道:“西门公,这山前一片热闹,却是为何?”
西门庆笑道:“太尉大人亦喜热闹乎?”
高俅道:“惭愧!惭愧!小人不但喜热闹,更喜凑热闹呢!”
西门庆便正色道:“太尉大人明日便要去了!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见,一念至此,便令人黯然神伤!太尉大人有着象这八百里水泊一样宽广的胸怀,不计前嫌,还要为梁山之招安而奔走——一念至此,安能不叫我辈敬杀服杀?于是,我们梁山便在这山前大搭芦篷,大排宴席,少说也得来个一千米的规模——如此格局,明日为太尉大人送行起来,方才算有面子啊!”
高俅听着,倒也略有些感动,向西门庆作揖道:“俅本是一介庸才,西门公如此待我,叫我情何以堪啊!”
西门庆还礼道:“便有千米筵席,万人盛会,也是万万配不上太尉大人的丰功伟迹,大人不嫌场面简陋,本人已经是惶恐不安;大人若再盛赞起来时,西门庆更要惭愧无地了!”
高俅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四十两,一时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暗自思量道:“这西门庆如此知情识趣儿,倒是一片敬我的真心——日后若真招了安,我让他死得痛快些,也算是对得住他了!可惜啊可惜!若不是你这厮让本大人出了恁大的丑,便收你做小弟,又有何妨?可叹啊!你们梁山一片草莽,终究是我天朝的心腹之患,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生,本大人也只好爱莫能助啦!”
杀腐口上,西门庆和高俅你谦我让,二人宾主颇为相得,气氛一片融洽。风景看过,下得峰来,西门庆又排开盛宴,为高俅做临行前的款待,梁山众好汉都来作陪,一顿酒下来,把高太尉灌得醉了,昏黑不知天地。
第二日还未醒来,就已经被人摇醒。高俅兀自头疼,想要躲个懒,后日再起身,但架不住西门庆催逼得紧,只道:“山前芦篷里已经坐满了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大家眼巴巴只等太尉大人出席,如此盛会才能开幕——太尉大人休辞劳苦,辛苦一时,受用一世!”
高俅想到西门庆从前那一句“你给他们面子,他们也就给你面子”,不得不苦笑着洗漱更衣了,然后随西门庆一众人坐了船,往山前来。
待到得山前,高俅却是精神一振。就见这里已经是人的海洋,那几座巨大的芦篷,相比之下就象氵王氵羊之中的几条小船一般。四下里一瞄,高俅看得眼睛都花了,几乎不知道这么多人竟都是何等人物,西门庆只说是万人大会,但看这规模,捌玖万人都是有的。
一看到西门庆、高俅等人人前现身,巨大的人潮突然翻涌起来,那声势更甚山呼海啸,震动天地,高俅的耳朵里充塞满了巨大的声浪,一时竟分辨不出声音中吆喝的是甚么——高俅虽也统领过十三万大军,但万万想不到,这么多人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响亮的声势,一时间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得脸上变色。
离得近了,声潮也渐渐平息了下去,高俅觉得两只耳朵又是自己的了,便问身边西门庆道:“西门公,这些刁民,却是从哪里来的?”
西门庆低笑道:“为太尉大人送行,若只有我梁山的小喽罗们在这芦篷前充当站殿将军,太尉大人面子上却不好看。因此本人四下乡野里宣谕了一番,这些老百姓听到太尉大人的英名,敬畏太尉大人的清德,因此丢开了手中一切活计,都来这梁山下聚集,都争着要一睹太尉大人的风采。”
高俅听了西门庆这番漂亮话,一丝儿也不相信。在他想来,这些老百姓肯定是西门庆为了撑门面,用刀枪逼着来的——反正他们是土匪,比官军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等没本钱的买卖做起来,绝对驾轻就熟。
但下一刻,高俅就不得不推翻了自己的论断——西门庆马头到处,众百姓纷纷拜倒,口中竭力吆喝道:“愿菩萨老天保佑梁山西门头领长命百岁,大富大贵!”“梁山西门头领为小民报了血海深仇,小民做驴做马,报不得大恩啊!”……如此叫声,不一而足,四下里众百姓更是哭声一片。
最让高俅惊怖莫名的,是西门庆竟然跳下马,亦在万众之前跪了下去,向这些人回礼。他身边一个大嗓门的黑大汉,高俅认得他唤做没面目焦挺,听说是西门庆的结拜兄弟,此时焦挺大声吆喝道:“我家西门头领说了——无论男女,一双膝盖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天理正义!岂能随意就跪?这些因果,我家西门头领是受不起的。因此若有一个百姓不起身,他便长跪在这里——众位父老乡亲,今日多少大事要办,你们难道就要我家哥哥长跪在这里?小人这里下一个‘请’字——父老乡亲们请起身吧!”说着也拜倒下去。
这些百姓人数虽多,但各依旗号站立,人群中掌旗的小喽罗都是声宏气壮之士,当下把焦挺的话一波接一波地传递下去,不多时,众百姓皆闻。听到前方西门庆长跪不起,众百姓没拜倒的啧啧连声,拜倒的亦急忙趴起,不一会儿,百姓尽皆站起,平地顿起森林。
西门庆这才重新上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入场,往芦篷中坐地。高俅在他身旁看得分明,众百姓焚香顶礼,实是出于至诚,心下又惊又怕,暗道:“西门庆这厮居然如此深得民心,却置当今官家于何地?此人招安之后,万万留不得!”望了西门庆背影一眼,高俅心中的杀机从来没有这么浓烈过。
统治者只要奴才没见识,会办事,才能放心。就算这奴才不会办事,但善拍马屁,也是甘之如饴——但如果一个所谓的奴才又有见识,又会办事,偏偏还来拍你的马屁,他想要干什么?想想都让高俅寒毛直竖!他看着眼前的人海,不由得心中颤栗起来,不祥的感觉风起云涌。
西门庆看着眼前的人海,则是感慨万千,这一月之间,他也做了很多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四面乡野,来了这么多百姓。这么多人自己带着干粮,自家推着板车,万流归宗一样集中在这里,吃喝拉撒睡,无怨无悔,只是等着寻一个天理人心的公道。
看着这一切,西门庆的心中一片壮怀激烈!他知道,自己正在改变历史,自己正在创造历史!
不再搭理身边的高俅,西门庆“啪啪啪”连击三掌,芦篷前侍立的四个讲武堂学兵听到后,马上奔出芦篷,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
第一人号角之声短促而飞扬,连吹三响,如火之迅烈。号声响处,在会场南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南方丹陵三炁。
第二人号角之声幽远而广被,连吹七响,如水之浩荡。号声响处,在会场北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北方玄陵七炁。
第三人号角之声清拔而婉转,连吹九响,如木之森渺。号声响处,在会场东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东方青陵九炁。
第四人号角之声威猛而劲锐,只响一个短音,如金之决绝。号声响处,在会场西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西方白陵一炁。
这四人吹角联络已毕,齐步回到芦篷,向西门庆抱拳禀道:“启禀元帅,四面大军,俱已就位!”
西门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但这一个字中,却充满了切金断玉般的果决!
为了这一天,西门庆率领梁山好汉,已经做足了准备——会场东方,有大刀关胜引梁山左军守把;南方,有霹雳火秦明此梁山前军守把;北方,有双鞭呼延灼引梁山后军守把,西方,有铁棒栾廷玉引梁山右军守把。
梁山右军的统军大将本应是豹子头林冲,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现在正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等着属于自己出场时刻的到来!
在高俅惊惶的目光中,西门庆肃然而立,长声道:“传令,大会正式开始!”
芦篷外一声震耳的铜锣响,锣声回荡在天地间,人声皆寂。那肃杀的声音,好似地府之门已经大开,在高俅的眼前,是一条通往幽冥的康庄大道!这正是:
且以甘言养君体,再将毒手探卿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