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史进和袁远二人之间情况诡异,无不暗暗心惊:“难道他们两个从前结有什么梁子?”
这么想倒也并非无稽。阚万林知道史进以前是在少华山上开窑立柜的,折可求不久前也听袁远说他曾经在绿林里捞过一票后来才招安的——既然都当过贼,免不了有贼吃贼越吃越肥的丰富经历,万一经历中的当事人今天突然狭路相逢,两个又都不是善茬——那可是乖乖不得了啊!
阚万林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大敌当前,咱们正当是同舟共济共抗强敌的时候,大局为重,此时却不可节外生枝啊!哈哈!哈哈!”
没人理他。袁远早已伸手抄起一把朴刀,“呼呼呼”也是连丢几个解数,身手亦极是精妙。
史进看了,也是眼前一亮,当下一声喝,抡刀如飞,直撞上前来,袁远舞刀接架相迎,两口朴刀挥洒出一室寒光,满堂白气,就此战在一处。
阚万林唯恐两家里伤了一个,那可就坏了大事,急得他在旁边不停地大呼小叫:“两位都是堂堂男儿,胸怀宽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好好商量的?何必动刀动枪,伤了两下里的和气?哎哟!伤和气之前,倒好悬伤着了我……折兄,你是地主,你快说些什么吧!”
折可求仔细看着战局,突然接到阚万林的求援,却听是摇了摇手:“阚旗使,你休要关心则乱——这二位出手虽然凌厉,但似乎只是有心比试,无意伤人!”
阚万林见折美凤折美鸾也在折可求身后连连点头,转头再仔细观瞧,果然看出了些许端倪——史进和袁远二人彼此间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忽而东风压倒了西风,忽而西风压倒了东风,虽然越斗越狠,但招数间变化精妙,循环转替,互相克制,更是别具一功——这可不象是生死相搏,倒象是同门师兄弟在练功对刀一般!
看得分明,阚万林不由得暗叫惭愧:“果然折家将都是刀山剑林里钻出来的,这眼光比俺们江南水乡的读书人来的就是犀利!史大哥和这位袁兄这一路刀法背后确是别有隐情,倒象是——倒象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般!”
激战中的两口朴刀突然向左右一分,就此两边退开,分别收势,史进袁远各自背向而立,皆是面不红气不喘,端凝如山,一派高手风范,众人不由得齐喝一声彩。
彩声中,史进问道:“今日乱军阵中,见袁兄追斩西贼,杀法骁勇,招数精妙,兄弟心上便存了个疑问;方才再一番对刀后,更是不吐不快——却不知袁兄这路刀法,是从何处习来?”
袁远道:“我却也有个疑惑——我这路师门刀法,只传入室,不教外人——史兄却如何使得这般精熟?”
史进肃然向上拱手道:“我这路刀法,是恩师亲手所传,师恩深重,七年来不肖弟子无日或忘!”
袁远追问道:“却不知传刀的师傅尊姓大名?”
史进道:“师傅姓王名进,昔年曾做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便是!”
袁远听了,“嗳呀”一声,丢了朴刀,便来参拜史进道:“怪不得史兄使得如此好刀,原来是师兄到了——小弟袁远,亦蒙恩师王进收录于门墙,只恨随侍时日无多,未学得师傅全副本事,却叫师兄见笑了!”
史进听了,又惊又喜,与袁远以师门之礼相见,众人都上前来贺喜,阚万林便叫道:“你们师兄弟比试,也不先说一声,倒叫小弟白担心一场!”
史进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比试了一场,如何能得知这府州的将官竟是我的师弟?袁师弟,我与师傅一别七年,却不知他老人家可安好吗?”
袁远道:“师兄听禀——六年前,师傅携老母流落到小弟的故乡并州太原城,因投军靠友不着,白淹蹇在那里,却是小弟家里有几贯村钞,又好使枪弄棒,因此时常孝敬,师傅便收了小弟做弟子,学艺三年,方得小成。谁知慢慢走漏了风声,有那狗官识破师傅是当朝高太尉的仇人后,急赶着溜沟子上好儿,便扑来抓捕——这正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小弟事先得了风声,便安排师傅连夜背了老母走路,小弟则大闹太原城,杀了一批助纣为虐的狗官,从此在塞上做起马贼来!”
折可求恍然大悟:“莫非袁兄就是三年前做下太原血案,因此名震江湖,人送美号血手判官的那个好汉?”
袁远抱拳道:“正是小弟!”
折可求拍腿道:“壮哉!当日太原闹市中,袁兄手揪巡捕官十数人,口数罪恶,刀割人头,并以铁绳贯其首,拖拽昂然出城,竟无人敢撄其锋!如此英雄气慨,至今江湖好汉犹津津乐道——想不到袁兄隐姓埋名,竟然来了我们府州!早知袁兄就是血手判官,我折可求该当加敬袁兄十二分才是——恕罪!恕罪!”
众人遥想当年袁远万众之前叱咤贪官、手刃污吏的英雄气概,不由得热血沸腾,心向往之,皆奋然道:“好男儿当如是!”
袁远道:“折大哥,你赞得我也够了!小弟惭愧。出了太原城后,小弟隐姓埋名,游走在契丹、西夏、大宋边境,没本钱买卖渐做渐大,正赶上朝廷招安,小弟也折腾得倦了,就胡乱受了招安,到边防上来打西夏,也算是保境安民。那些狗官只说派我来是借刀杀人,没想到却正如了我的意,哈哈!哈哈!”
史进叹道:“袁师弟性子豁达,能随遇而安,胜小兄多矣!只可惜——却不知师傅他老人家流落到了何方……”
袁远听了收起笑容也叹道:“我做贼做官,总在四下里打探,可惜一直没有师傅的音信。可叹师傅偌大的一身本事,只因为得罪了一个无赖狗官,赵宋虽大,竟被逼得无有容身之地,只能到处流离失所!唉!所以听说三奇公子西门庆平了赵宋,我虽然是赵宋的官儿,心下却只有高兴,现在这朝廷太**了,换个世道也好!”
说到时弊,众人皆愤,折可求便道:“我折家虽然也在朝廷里挂着名儿,不过我们守土,为的却是本城本里的父老乡亲,可不是为了赵宋!今日赵宋昏君卖国,割我故土,边民人人泣血——如此昏君,实民之仇寇也!吾折家男儿誓不与此辈为伍,愿从新朝指挥!”
史进、阚万林听了大喜,便道:“西门庆哥哥大军随后就到,听了折大哥这话,必然欢喜!”
于是摆开酒宴,大家欢呼痛饮,一来饮胜,二来庆祝史进袁远师兄弟相逢。喝了三杯后,史进却停杯不饮,只是吃菜。折可求、袁远问其故,史进正色道:“梁山有讲武堂,小弟在其中得益多矣!今日军虽大胜,若敌军趁我醉时逆袭,奈何?因此只饮三杯,待平了西夏,再畅饮不迟!”
阚万林、折可求、袁远听了皆叹道:“今方知三奇公子何以用兵必胜矣!”
第二日,探马来报,西门庆率领大军,离府州十里下寨。折可求引族中男女,持麟府路地图户籍往见投效,正好和西门庆半途相遇。西门庆下马欢会众人,仍请折家将镇守麟府路,为国之屏藩,又宣布废除赵宋多般苛捐杂税恶法,麟府路百姓人心大悦。
进得府州,西门庆亲自踏看交战地形后,笑道:“我只担心来迟一步,救援不力,没想到折家将果然英勇,以少胜多,硬是把西贼打了个落花流水,大溃而走,端的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折可求赩然道:“元帅谬赞了!昨日之胜,实出偶然,也不知那西夏统领李景思发了甚么疯,竟然轻身犯险,自陷绝地,才让小将们捡了个便宜。若其人稳扎稳打,纵然小挫,亦绝无败迹,府州得失,尤不可测也!”
袁远也道:“虽然射倒了贼酋,敌军混乱,但若是没有元帅发来的五千先行人马助阵,也无法扩大战果。西夏军皆久经战阵的骁悍之辈,若被他们稳住了阵脚,重新选出指挥,收拾整顿起来,必然又是一场苦斗!”
西门庆笑向折可求、袁远道:“昨日一战,西夏东路军已经迹近于全军覆没,如今进退之机,操于我手。两位是本地人氏,久与贼战,深明敌情,可有后续之策教我?”
折可求便道:“元帅预定之策,可是乘胜直取敌都,牵引敌势?”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
折可求问道:“元帅可知西夏之土,与中原大大不同?”
西门庆愕然道:“这个却不曾听说。”他前生旅游,走惯了公路铁路航空,根本没想到地域的不同。
折可求便解释道:“从此处出长城西征,所经之地,皆为沙漠,车马难行,纵有轻骑,不得展其骏足,更兼缺水,人困马渴,多有死者,此一难也;更兼沙漠中还有不测之风暴,当之大军立尽,此二难也;三来沙地中多范河,若遇之,军马皆没,此三难也。”
西门庆听了,脸上变色,问道:“何为范河?”
折可求道:“范河又名活沙,人踏在上面,百步皆动,晃晃荡荡就象走在帐篷上。脚下踩着的土地虽然是坚硬的,但一旦它向下陷落,人马骆驼车辆瞬间就会沉没,即使有成百上千人,也不会有一个幸存者——昔年大宋曾五路伐夏,却兵败而回,非人力,皆失于地利也!元帅今日西征,还请深思之!”
西门庆听着,虽值隆冬,亦不由得汗流浃背,当下向折可求长揖拜倒:“若不是折兄一言,几乎杀了三军性命——折兄在上,且受我西门庆一拜!”这正是:
只叹世情坎坷处,不如人心反复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