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王通果然递了牌子想要求见皇帝,而刘公公则把他挡在了外头。王通很是愤怒,大声质问不肯接他牌子的小太监:“我是一国宰辅,有要事禀告皇上,你不让我进,耽误了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小太监得罪不起宰相,只好说道:“王相,呵呵,不是小的不给您递牌子,上头吩咐今天一律不接群臣请见的牌子。您就饶了小的吧。”
王通冷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见皇上?你扣下宰相的牌子,可知国法的厉害!”
小太监吓得一瑟缩,在世宗时期为了避免太监操弄国政,除了规定内监不可过问国事,还规定内侍监不可私自阻拦臣下递牌请见,违者当斩。
虽说这件事是皇帝同意的,但文宗朝就发生过皇帝在休沐日让太监不接牌子,结果遭到全体官员反对,皇帝自然是不会认错的,最后只能是太监当了替死鬼。
王通拿出这件事来,小太监自然是怕的。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小太监身后传了出来:“王相,太皇太后玉体欠安,皇上正在仁寿宫尽孝,吩咐除非紧急军情,今天一律不接递牌请见,再怎么着,也不能让皇上不孝吧。”来的正是刘公公。他依然保持着习惯性的谦卑姿态,但是嘴里的话,却是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出来的。
王通冷笑道:“刘公公竟也忘了世祖的规矩。”
刘公公却冷笑道:“皇上亲自任命咱家枢密使,参掌机要,大事小情直达圣听,王相若是觉得咱家多事,就先让皇上把枢密院撤销再说吧。”
王通压根瞧不起这些阉人,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宵小,此时被他们拦住。心中愈发愤怒,但刘公公深得皇帝信任,他也不能轻易得罪,只要压住怒气冷笑道:“即便如此,枢密院也不能阻止臣下递牌请见吧。”
“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即便是朝臣也不该在休沐日打扰皇帝休息,王相可有紧急军情上奏?不过若是真有这样的军情,我们枢密院却没有接到消息啊。”刘公公冷笑道。
王通也知道刘公公并非这些虾兵蟹将,他是不能用宰相之权力压的。他也只好作罢,冷声说道:“我听说刘公公素来以谨慎闻名。不过近来手却越深越长了,我劝公公收着些,您的干儿子刘胜可是前车之鉴啊。”
刘公公却毫无气恼之色。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奴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鉴,皇上圣明,自会明辨忠奸,就不劳王相费心了。”
王通甩甩袖子,转身走了。
刘公公待王通走了。脸色才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渐渐的恢复了正常。对周围几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几个还算机灵,回头少不了你们的赏。”
小太监们纷纷讨好的说道:“给公公办事是小的们的荣幸。”
刘公公满意的点点头,回去了。
皇帝正在清辉阁里,开着窗子。看着不远处的太液池,时值冬日,池边的细柳早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的枝条随风摆动。
刘公公一进来看见皇帝站在窗口,便说道:“皇上,风太凉了,小心染了风寒,还是关上窗子吧。”
皇帝已经愣了一会儿神。才发觉双手已经冻得冰凉,方走了回来。半倚在大榻的二龙戏珠蜀锦引枕上把玩着鎏金蟠龙云纹手炉,抬头问刘公公:“走了吗?”
刘公公把窗子关好,听见皇帝文化,赶紧恭恭敬敬的走到皇上跟前,笑道:“是,已经走了。”
皇帝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这个王通实在是让朕觉得厌恶,李湛的任期也不过就是一年半了,他连这个都等不了,哼!”
刘公公瞄着皇帝的表情,跟着说道:“从前觉得王相是个很沉稳的人,这次在这件事上,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难道李湛得罪了他?要不他一个当朝宰相,跟一个地方官员置什么气呢。还公然在庆功宴上大闹……”
皇帝眯起眼睛,冷哼道:“他就是仗着朕要用他……他以为他算什么!朕……”皇帝很想说不用王通这话,但是想到税收,又把想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无人可用啊……这些大族,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即便是当初出身寒门的李明哲,也必须和那些世家大族妥协。如果不是王通推动,增税的计划根本推行不下去。皇帝不能无视这一点,因此他再厌恶被威胁,也只能用不让王通休沐日觐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皇帝很清楚,明天王通会继续坚持弹劾李湛,而自己则会答应他的要求。
好容易争取到了这一天的清闲,皇帝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打开一本书,却怎么也读不下去,想画一幅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没到这个时候,他便想起刘胜的好来,那个小子,虽然干事不靠谱,却总是有新鲜点子让他开心,刘公公也懂他的心思,但永远不会像刘胜那样陪他找乐子。可惜,自己对他的宠爱却害死了他。皇帝有些伤感,眼神中也透出一丝怅惘。
刘公公也看出了皇帝的烦躁,说道:“皇上不是要去探望太皇太后吗?”
皇帝摇摇头:“朕因为这件事烦心,不想让皇祖母在病中也担心,等这事过去我再去请安吧。”实际上这只是皇帝不想去的借口。
刘公公又笑道:“要不,皇上叫乐工和舞姬来……”
“乱心……”
“娘娘们……”
“那帮娘们整天这事那事的,还不够她们烦的……”
刘公公犯了愁,在这方面,没有人比刘胜更有点子,虽然他的点子大多数都是馊的,忽然刘公公想起了最近长安人最盛行的马球赛,说道:“皇上,不如去马球场?”
皇帝一敲御案,说道:“好,这个主意好,咱们现在就去。”
这一天的夜里,对于王通和李湛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王通虽然没有见到皇帝,但是他已经准备好了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弹劾李湛。到时候,皇帝必须做出选择,到底是让李湛下台,还是他这个宰相下台。
就算皇帝最后不处置李湛,只要他上交了弹劾的折子,李湛就必须闭门等待御史台的调查结果,那么李湛就没有办法返回武威郡,一郡之长是不能长时间空缺的,只要拖上几个月,皇帝也就不得不另选人做武威郡的都督。
因此,王通的策略就是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余地很大,只要能把李湛成功调离武威就可以了。而这样,除非皇帝必须让李湛做武威郡都督,才会把他贬出长安,而皇帝其实也并不是非要力挺李湛,主要是怕陇右再乱起来,又因为李湛打了几个胜仗,在军中威望日高,皇帝怕直接拿下他,会让军中不服。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把李湛下狱,开始表现的如此强势,只是做出态度,逼皇帝不要再犹豫,只要他退一步,皇帝就不会非要保住李湛,反正他一直也有把武威郡再拆成三个州的想法。
王通对自己的计划非常自信,他相信李湛绝无招架之力。
冬日的凌晨十分寒冷,冷风像刀子一样,把脸割得生疼。李湛骑着马走在路上,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王通看透了皇帝并不真正信任他,才敢这样赌一把,哪怕皇帝对他有稍微多一些的信任,李湛才不相信王通会为了个西北,舍得好容易到手的宰相之位呢。
李湛心里有些焦躁,难道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白费了吗……
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在大兴殿举行,大殿为了追求宏伟的效果,高大而空旷,寒风从各处的缝隙钻进来,在雕龙的天井下盘旋,发出呜呜的声音。殿中的火炉几乎起不到作用,整个大殿依然冷飕飕的,不论对于皇帝还是臣子,冬日的大朝会都是一件受罪的事情。李湛此时却感觉不到寒冷,他只感到绝望,他已经在脑子里面过了好几遍,今天的应对之辞,但他知道就算他舌灿莲花,恐怕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涵因此时坐在院子里,身上裹着出峰的海龙皮大氅,身下层层叠叠的垫着厚垫子,最上面还搭着一张狐狸皮褥子。清晨温和的阳光穿过冬日的树杈,照在她的身上,没有什么暖意,却觉得刺眼。
见涵因在愣神,紫鸢捅了捅旁边的兰儿。
兰儿会意,上前对涵因说道:“夫人,天将将亮您就出来了,在外面时间长了,寒气就进到骨头缝里了,还是回去吧。”
涵因却看着北面的方向,说道:“现在差不多应该开始了吧。”
兰儿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开始?什么?”
涵因笑笑:“没什么,回去吧。”
大兴殿上,一应朝会唱和完毕,之后便是群臣启奏要事。王通走出列来,拿着笏板,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
忽然,外面传话的太监急匆匆的跑进来,对着刘公公耳语几句,刘公公忙上前朗声启奏道:“皇上,西北有军情,八百里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