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虽然这个结果来的这么的突兀且让人措手不及,但对林家父子来说,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被利用,也不必担心那个喜怒无常的老帝王哪天做出抽风的事情连累到自家,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林恪松了口气,下一刻就感觉深深地疲惫涌上心头。从开始计算到现在,七年过去了,总算熬出了头。这位新帝王的性子他不知道也摸不清,但他林家总归是用功之臣,日后重用不重用暂且不说,会有几十年的平安日子过的。
平安是福。
黛玉来到林恪院子的时候,就见到自家最近神出鬼没的大哥正悠悠地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身上只穿了件白色丝绸中衣,神情恬淡,动作悠然。他见到黛玉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笑:“等我下。”
林恪利索收了动作,转身到屋子里净面刷牙换衣,留下黛玉在院子里发怔,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大哥笑起来是那么的——可爱。
似乎从记事的时候,自家大哥就是严厉的、冷清的、甚至有些孤僻,除了对自己,就算是对爹娘也是淡淡的,没有太多孺慕之情;后来渐渐长大,自家大哥也渐渐变得温和了一点,但也仅限于自家人,对外人依旧是冷清的样子;再后来,大哥性子更加好了,对人对事都是温和的,几乎不在她面前动怒。唯一忍不住动怒的几次,似乎也是为了她。
她以为大哥就是这种脾气秉性的,谁知道刚才刹那间,她几乎以为是忱哥儿附体了。刚才那个笑容里面有得意、有俏皮、有傲气、还有一点点的解脱。
林恪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妹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看那样子出神很久了。他咳嗽了声,就见到自家妹子终于回魂过来:“哥哥,你听说消息了吗?”
“自然。”林恪点点头,大约猜到了黛玉匆匆过来的目的,笑着安抚她:“放心,父亲应该不久就能回京城了。”
如果那人不放心自家爹爹,应该过些日子就会召他回来;就算是放心,也用不了两三个月,就会派新的巡盐御史过去接替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毕竟明面上自家老爹还是太上皇的人,所以回京是必然的。
只是不知道回来会安排到哪个部门里去了,安排到礼部工部,那就老老实实的韬光养晦以后再也不当出头鸟;如果安排到吏部户部,他就更加放心一点,至少证明这位新上任的仁兄,不是个太心狠手辣的人。
黛玉本来是有些惊慌的,她毕竟当了赵先生几年的弟子。虽然赵先生极力避免和这位灵慧聪明的女学生说朝廷政事,但偶尔泄露出的一鳞半爪,就够黛玉揣测观摩的了。自家爹爹的位子过于敏感,现在又正值新老交替之时,黛玉想到这点,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也因为她看得多听得多懂得多,才会更加的惊惶不安。
有问题找哥哥,黛玉在屋子里无头苍蝇一般的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决定来这边看看情况。进到院子里见到哥哥在慢悠悠地打太极拳,她心就放下了一半;又见到他哥哥不同于往日的喜悦开怀,黛玉心里彻彻底底的放下了。
至于中间是否有其他的原因,嗯,我是女儿家,不用管的!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爹爹回京了?”黛玉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语气俏皮:“也不知道忱儿会不会都不记得爹爹了?”
兄妹二人不处于风暴中心,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谈笑聊天。而漩涡中人就没那么好命了,一白日的辗转反侧不说,等到傍晚当日朝廷邸报出来,更恨不得把新皇发的几道旨意一条条地拿放大镜看了,再嚼碎了品味明白了,咽到肚子里去。只可惜,这位新皇的旨意只发了些祭天祭祖之类的安排、诸皇子宗室的爵位封号变动、以及太上皇宫中几个嫔妃的晋级,都是些例行惯例。
林恪晚上见到林清手中的邸报时候,先看了看他脸上的挠痕抓痕皱眉说道:“我说让你去买,你就不知道打发个小厮进去挤?没脑子是不?”
“我看有些官老爷都直接坐轿子过去在旁边等着了,想着肯定是重要的,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林清笑呵呵地搓着手。
林恪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回头从书架里摸出来个瓷瓶掷给他:“回去擦了!”
打发走了林清,林恪这才仔细看起了这份邸报,这位仁兄以后就是自家大BOSS了,从今天开始慢慢研究吧。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前面祭天祭祖的话语,一直到皇子宗室的爵位封号之时,才速度慢了下来。忠顺亲王、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或萌荫子孙,或袭爵提品,或赏赐物件,看起来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等朝局稳定下来,中间有几家就会慢慢隔出在外,又有几家会变得炙手可热。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新皇初登大宝,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大小小的名字几十个,林恪扫了一眼过去,似乎没有见到自己想看的名字。一着急就看的囫囵吞枣,这毛病多会儿能改啊,林恪苦笑着从头又耐心看了一遍。
还没有?林恪愕然,抬头看了看屋顶眨眨眼睛,又起身将烛台拿过来点着放到一边,细长的手指放在名字下面,随视线边看边挪动,如此细细看了一遍。
没有?!林恪脸上阴晴不定,站起身来转了几圈,一定肯定确定是眼花了,做做眼保健操就好了。
等到再次坐下的时候,林恪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心里的汗随便往袍子上蹭了蹭,再次拿起了朝廷邸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林恪的声音从书房里幽幽传了出来:“林清?”
“林管事不在,吩咐小的在这里守着。”书房门口进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林恪看了他,不太记得名字了:“告诉林清,让他速速去多买几份朝廷邸报来。如果买不到就去偷去抢去拿银子砸,随便什么办法,告诉他我要五份……不,十份邸报!”
小厮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了,林恪自己坐在了藤椅上,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份邸报。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林清气喘吁吁地抱着几份邸报到了书房门口,看着眼前寂静漆黑的书房迟疑了下,拉过来旁边的小厮:“大爷去哪里了?大小姐那边?”
“我在。”房间里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一会儿里面就亮起了微弱的烛光。林清连汗都不顾得擦拭,小心翼翼地将邸报送了进去。灯光下,林恪的神情有些萎靡不振,接邸报的手也有些发白。林清见他低下头开始细读,正想转身出去,却不料林恪幽幽开口:“你去门外候着,我一会儿或许会找你。”
“是。”林清赶忙答应下来,稍稍停顿了会儿,发现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躬身退了出去。等到了书房外,林清心里才升起了担忧:大爷的情绪,似乎很不好?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林恪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备马,我们出府一趟。”
“是。”林清点头应下,随手让看门的小厮告诉大姑娘一声,这才去忙自己的。书房中,林恪取了套备用的骑马衣裳自己换上,又弯腰提笔将几个地址记到了纸条上,和玉牌一起装到了荷包里塞进怀中,最后把桌子上摊开的一本奇怪书籍放到了书架后暗格中。
整了整衣衫,摸了摸胸口,林恪这才抿紧了嘴唇大步走出门外。小门外面,林清已经牵了两匹马在等着了,林恪直接翻身上马:“走!”
两人一路直奔城南而去,眼见的到了同化街,林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恪猛地停了下来,利索的下了马,绷着脸直接拐进了一处夜夜笙歌之所在。
大晚上出来,就为了逛窑子?林清诧异地摇了摇脑袋,发现确实是青楼之后,哭丧着脸跟在了后面,自家大爷怎么了?
林恪一路冷着脸走到了老鸨面前:“喊你们管事的人出来!”
从林恪进门那老鸨就看着他,听得这话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个找茬的:“我就是,小哥儿找我有事?”
“少小离家老大回。”林恪吐出这么一句话,老鸨瞪大了眼睛:“什么?”
“在天愿作比翼鸟。”林恪手渐渐握紧,老鸨有些发懵:“什么?”
“借问酒家何处有。”他脸色神色暗了几分,老鸨气极而笑:“你这人是来捣乱的吧?”
“走!”林恪冲着后面林清说了句话,掉头就出了们,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无踪,独独剩下老鸨哭笑不得:“这小哥儿脑子坏掉了?”
......
松辽街,萃华楼。同样的情景继续上演,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一个掌柜的。
“美人卷珠帘。”林恪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圆滚滚的掌柜的。
“深坐颦蛾眉。”掌柜的摇头晃脑地接了句,笑着赞叹:“小弟真是腹有诗书,来我这边买钗环首饰的?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萃华楼的首饰在整个京城都是响当当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林恪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念道。掌柜的楞了下,“小哥儿是喝多了?想找人对诗?”
“红酥手,黄藤酒。”林恪心底满是疲惫,对面的掌柜脸上笑容终于不见了,“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走吧。”林恪揉了揉额头,继续朝着下个地点奔驰而去。
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
林恪终于在一处僻静街角停了下来,林清此时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缝插针地赶紧凑上来劝说:“大爷,三更了。”林恪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小纸条继续往下看下家,却发现已经全部跑遍了。
林清还在边上絮絮叨叨:“大爷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先保重身子。要不然万一病了,岂不是更加麻烦?再说这几天晚上查的严,万一被当成奸贼抓到了大牢里,太犯不上了啊!”
“我不过……是想找个答案。”林恪握紧了纸条,声音有些哑,“我想求个结果。”他太天真了,那人如果真想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又怎会让他找到结果?
他姓司徒,不会有事的。林恪内心如此自我催眠,拒绝去想李建成、李宗元、朱允炆这些不好的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