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公主再次记录下来,然后再归属到专门的分类当中。
这些日子里,长平公主给李四录书,愈发的感受到这个李四的深不可测。
所记录的这些东西里头,极是驳杂,天文、地理、兵法、战计,甚至是新式火器的方向,都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思妙想。如果说这些个都是李四这样霸主所应该具备的知识,那么炼金、冶铁、甚至细分到庄稼作物的种植这些则愈发显现出李四的智慧如海。
好在这些东西还是可以理解的,完全可以用博闻强记来形容。那么发生在遥远的西夷诸国之事则是匪夷所思了。
一个叫做查理的皇帝被他的子民送上了断头台;遥在海疆几万里之外的天涯海角,有一片同样广袤的大陆……等等这一切根本就无法解释。
虽然无法证实真伪,但是长平公主很清楚李四所言的一切必然是真真切切,因为他没有必要用这个来证明自己的博学。而这些东西又是赴死军必须要知道的,李四如此费心的整理编撰,显然不是为了卖弄才学这么简单。
长平公主无数次都想知道李四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却一次又一次的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不做任何追问,只是忠实的记录下来。
李四知道这么多东西,真可谓是学究天人,他肚子里的东西永远也掏不完,他究竟知道多少这样新奇的道理和知识,旁人根本无法想象……
长平公主也是憋着一肚子的好奇,勉强能够做到不加追问,虽然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渐多,说话的时候还是客客气气,不带丝毫情感。至于耳鬓厮磨日久生情什么的,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对于这种仅仅局限于熟人的那种感情,二人都没有进一步升华之的想法。
“好了,今天就这些吧,一会我想起什么再录。”
长平公主抖了抖酸麻的手腕,轻声道:“公事已毕,我也写封私人信件。”
“给江南皇帝的书信?”
“正是,是密信,不好为忠诚伯知道的密信,无非就是把这边的一些事情透露给万岁而已。”说道密信的内容,长平公主没有一点儿要隐瞒的意思:“忠诚伯大征四夷之事,已是迫在眉睫,很可能还要移殖人口……”
对外输出战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各种紧锣密鼓的安排布置都是为了这个核心问题所做的前期准备。增兵陕西,压服张献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目标,真正的意图还是要把甘陕作为基地,为大举西征做好铺垫。
这些军事上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很多都摆在明面上。在民生方面,鼓励农桑工商的政策一道接着一道,这次忠诚伯一回来,再次颁布一道命令,让各州县贯彻执行:奖励生育。
一家有四个子女,当第四个子女达到三岁的时候,可以直接到所在县领取纹银四两,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直接就可以拿白花花的银子。有这四两银子,要是省着点用,尤其是那些贫寒人家,足够孩子长到十几岁了。第五个子女三岁的时候,则可以领取五两银子,以此类推上不封顶。四个子女以上的家庭,多出来的子女可以直接到县学书塾学习,而不必花费一个铜板儿,就连饭钱都省了。
这等于是忠诚伯出钱,把这些孩子养了起来,家里添人进口不说,还有人出钱带养孩子,这样的好事情可不多见。
可以预见,在未来的几年里,人口会有一个爆炸性的大增长。在将来的二十年里,无论忠诚伯想要做什么,都有一个强大的人口基数作为支撑,这就是本钱。
当时的生产条件,尤其是很多偏远地区,到时候可能无法支撑这样的人口数量,移殖民众势在必行。要不然赴死军西征北伐做什么?这就是忠诚伯常说的拓展生存空间吧?
长平公主的密信里说了什么,李四并不关心,无非是把赴死军的现状告诉江南而已,真要是想看的,最少有几十种法子可以把书信拦截下来。
长平公主把书信折好,忽然抬头说道:“忠诚伯,我想问一下你的家底到底有多大,我是说你的私人财物,内库什么的……”
“我的家底儿?不是那么点田产么?还有一处宅子,也是别人赠的,至于内库么?则是完全没有,我个人没有几个活泛钱儿……”长平公主从来也没有问过私人方面的事情,二人之间不管说什么话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味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你种草芝不是还有一些浮财的么?积到现在也不少了吧?”
李四还真是纳闷儿了:“草芝那边应该还有一点儿钱,我也很少问这个,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圣上大婚在即,在圈选的赏钱都拿不出来,又不能打国库的主意。”长平公主苦笑着说道:“我那个弟弟也是忠诚伯的弟子,是什么脾胃忠诚伯也清楚,立志要做明君中兴大明的,所以也没有来钱的门路。现在大婚卡在圈选处,就是因为没有赏钱打发那些女子,连面儿也不敢见,借钱借到我这里了,我的嫁妆早就贴出去了……”
长平公主是个穷光蛋,小皇帝不会不知道,他给长平公主借钱,其实就是拐着弯儿的对李四伸手呢,这里头的关节虽然没有挑明,可是个人就能明白。
小皇帝同样是个穷光蛋,这不难理解。虽然那个少年是四海共主,可只有出钱的门没有进钱的路,迟早得到这个样子。再加上身边那一大群老派学官,小皇帝就是拿不出讨老婆的钱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李四也能理解。
李四不能理解的是小皇帝的迂腐,简直和那些个老学官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要是放在后世,诸如皇帝大婚这种事情,想要花银子承办的巨商大贾还不得抢破了头?皇帝就是坐着不动,也能有大把的进项,何至于成了这么窘迫的样子?
“这事情好办,我给各地的商号知会一声,总会有人抢着做。”李四笑道:“我的婚事就是预备这么办的。”
说到李四的婚事,自然也是她长平公主的婚事,可这个公主连最起码的情感波动也没有,问也没有问一句,好似这事情和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仅仅隔了两天,忠诚伯给当今万岁的贡仪就凑了好几车,大到车马锦绣,衣裳丝绸布匹,小到宫灯蜡烛锦帐罗帷,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用来打赏的辽东珠子蒙古皮货,和特意加工成一片一片的金银叶子,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唯一有点不太妥当的就是这些东西上头都有标记,不是“某某商号特贡”就是“某某商户专仪”,甚至还有些更过分的,在狐子皮衣的领子上刺上“京北某某某贡仪”的字样,连个人的名字都刺上去了。虽然这些字迹很小,可搬到御用的东西上,确实显得不伦不类。
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别说的这些送礼的物件儿,就是赴死军的军装军服和军用物资上,都有同样的标记。就是那些战靴上,都有这些商号标记,为的就是让战士们一穿鞋就能知道这靴子是谁做的……
这些商家,精明的很呢,看着是出了不少的钱财白白送给皇帝,其实便宜占大了。
皇帝结婚都要用自家商号的出产的东西,这比请一百个戏班子敲锣打鼓的做宣传要划算的多,不管什么样的货品,给皇帝这么一送,就能担上“御用”的名声,货品平地就能上升几个档次……
这还不算,这些商贾挖空心思的把动静闹大,专门请了吹打班子,给圣上送仪程的队伍每到一个热闹的市镇,就乌里哇啦的吹吹打打,不把这个事情宣扬的天下皆知决不罢休……
作为江南的商业大鳄,素有芜湖巨店之称的田家印染坊也及时做出了反应。当家作主的田大老爷立刻就嗅出了这事情里头所蕴含的商机,当时就启程去南都,托人托了不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孝敬皇帝的五千两银子送到宫里,同时把皇城之外的墙壁和树木用鲜艳的布匹笼罩装饰,远远的一看,仿佛半个皇城都在锦绣之中,果然是气派非凡……
田老爷也很豪迈的表示,这些围绕皇城的锦绣布匹每天都要换一个花色,一直到万岁大婚为止,同时宣布在南都城南开分号一家……
这些布匹虽然染的华丽非凡,其实都是廉价的货色,在外头挂一天之后还能取回来再用,也不费几个钱,完全就是在炫耀田家的印染技术之能。关键是这广告效果确实非常之大,不过几天工夫,南都百姓都知道芜湖田家的印染之技是天下之冠……
没过多少日子,赴死军方面送过来的“贡品”确实丰富实惠价值不菲,既解了当今圣上的“燃眉之急”,也体现了李四对圣上的一片忠诚……
有了这些钱财,足可以把圣上大婚之前的开销支撑起来,从个人情感上,小皇帝自然明白这和什么忠诚无关,更愿意把这理解成和李四私人之间的事情。
“士林之中已经有人在喊了,说朝廷把圣上的大婚当作生意来做,让那些追腥逐臭的商人所利用……”
一说起这个,小皇帝想不火大也不行,说话也不象以前那么随和了:“这些个读书人为什么总是盯着朕?朕的大婚难道就不是国家大事了?没有钱选妃我就是明君,就是中兴圣主,现在有钱了,又有人说这些风凉话,这些人,哼……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万岁不可如此评价,”老学官也知道这个万岁做的不容易,可这种事情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有理,只怕永远也不会弄清楚。
“崇祯年间,大行皇帝拿不出钱来犒赏三军,下面就说先皇无能。等父皇把借了钱来,又说父皇重用外戚,是大乱之兆……”满洲人第三次进关大掠的时候,周皇后筹集了一点儿钱,很多都的从娘家借来的,这就成了一些人攻击的理由,其实和什么外戚没有屁的相干。
“朕这皇帝怎么就做的这么难?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就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无论朕做了什么,全天下都是指摘之言,朕若是什么都不做,别说指摘,就是叫骂之声又何曾少了?”小皇帝第一次在这些老学官面前拍桌子,也是首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些人就是只会说风凉话,站在一旁挑错,真要是听他们的,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兴武小皇帝脸色涨的通红,又一拍桌子,震的书案上的笔墨跳起来老高:“朕才是大明帝王,才是四海共主,如今朕成了什么?做了是错不做更是错,你们看看朕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从今往后,不管是谁的话朕也不听了,朕要做太祖成祖那样的雄主,要乾纲独断要圣意天裁,还要出口成宪言出为令……”
一直以来,这些老学官就把小皇帝当成了一个很恭顺的孩子,虽然这些学官的忠诚不必怀疑,他们的也确实是为了江山社稷而奔忙,也没有这样那样不可告人的心思,可是皇权受到了挑战,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皇权的威严在逐渐减弱,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论民间还是朝堂,都是这些老学官在把持包揽,这也确实为人说弊病。已经有人明里暗里讽刺这些老学官,说他们虽然不是皇帝,却是太上皇,连当今的万岁都要听他们的,不是太上皇还是什么?
小皇帝这么一闹,老学官们还真是惶恐,一大把年纪也得赶紧跪倒请罪:“圣上息怒,臣等一片血诚之情,实无僭越之心……”
刘理顺以头抢地,虽然是跪着,却一点儿也没有要服软的意思:“臣等受大行皇帝之托,时时刻刻如临渊履薄,无不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所为者乃是我大明中兴,是要辅佐圣主为一代明君?自李闯破京,臣等追随太子而至如今,天下虽是初定,然外有强藩,内有文争。形势实是不见乐观。圣上此时欲收臣等之权,行刚猛之举,实是不智。臣等为圣上所疑,纵是死了,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先皇……”
其他的学官也跟着嚎啕恸哭,张口江山社稷闭口大行皇帝,虽然是把臣子之礼做的完美无缺,也是跪拜这恸哭流涕,可言辞之中,还是把小皇帝当成了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孩子,好像小皇帝一做事肯定会错一样。
小皇帝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和这些老学官僵持了半晌子,这才叹息一声:“哎,朕也没有说什么,诸位卿家就如此这般。好似朕真的做了逆天违命之事一般,可你们说说,朕做什么了?还说什么收权,我哪里说过半句要收权的话?刚猛之举就更说不上了,我坐在这里还没有动呢,就已经错了,还说什么行刚猛之举……”
“臣等死罪。”
“臣等死罪。”
老学官们说着死罪,口里还在教训着小皇帝:“圣上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言行举止俱为天下观瞻所系,坐立言行都要周密严谨,稍有不慎……”
小皇帝也知道这些老学官们确实是大忠臣,也知道他们的做派是老成谋国的稳重之道,可整天被这些老头子唠唠叨叨的当一个娃娃一样摆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可不好受也没有办法,还是得乖乖的受着。
这个皇帝还真不好做,以前在强势的忠诚伯李四鼓掌之中,总是想着能够脱离李四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如今是做了真正的皇帝,可远没有原来所想的那样惬意,每日三更不睡不更就起,每有战报荒年,都是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唯恐一个应对不当,惹出什么大事来。
小皇帝自认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因为连讨老婆的钱都拿不出来,想荒淫也没有那个条件。至于无道就更谈不上了,因为小皇帝自登基以来,基本就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绝对谈不上什么有道还是无道。
勤勉之军应该算的上吧,可就是这么勤勉了,指摘的叫骂的声音不仅没有小,反而愈发的多了。
有时候,兴武小皇帝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做过弘光那样的皇帝算了。可心里的抱负……哎,做个好皇帝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