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廷狱大牢的,她连阿花也没让跟着,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着。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什么也不用去想,去面对。可是她越想让自己什么也不想,那些个念头却一个个不受控制的硬要往她脑子里钻。
看到眼前的这一池春水,她就会想起前后两世,高丽公主都是被阿春推入了这太液池中。这一世阿春是受高丽公主的胁迫故意推她入水,那么前世呢?
会不会前世也是阿春背叛了她?这才被查明实情的秦恒给处死?
她一直以为当时秦恒是为了偏袒丽妃,这才不问是非黑白就处置了她的贴身侍女给丽妃出气,可是现在看来,或许不是秦恒冤枉了阿春,而是她冤枉了他?
会有这种可能吗?
洛筝僵立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回想起前世的种种细节,她只在阿春刚被关入廷狱后偷着去看了她一次,听她大喊冤枉,可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但是廷尉审问所得的供词她却从没有亲眼过目,不管她再怎么要求,秦恒也没将此案的所有笔录口供拿给她看过,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认定是阿春有罪,以下犯上、蓄意伤人。
正是这一点让她越发认定了阿春是冤枉的,是秦恒故意偏袒丽妃,不然怎么那个混帐不敢拿出证据来给她看,而是直接就将人扣上一个罪名给处死。
前世阿春的死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此前秦恒对她的种种冷淡无情,甚至在她为了替他挡箭重伤流产后,也不怎么来看她,固然将她伤得痛彻心肺,到底这伤痛只是和她一人有关,谁让她爱错了人,也嫁错了人,活该要受此折磨。
可是当她身边贴身的宫女也因此而被牵连进去,进而丢了性命之后,洛筝才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的不被夫君所爱,不仅仅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不幸,连自已身边的人都会被连累。
阿春只因是自己的贴身宫女,便是被另一位也不得宠的妃子给攀诬陷害了,皇帝陛下也不会替她主持公道,只因她所侍奉的主人是更不得陛下待见的皇后。
那个时候,洛筝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极了,便是自己被赞为巾帼英雄,能如花木兰一样女子从军、上阵杀敌又如何,在嫁了人之后被关在这寂寂深宫里,一旦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居然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都保护不了。
可是现在,突然有另一种前世的可能摆在洛筝面前,若真是如此的话,被贴身的侍女背叛固然极不好受,但她却再不必背负连累了身边人的这种负疚感,原来是阿春对不起她,而不是她对不起阿春。
可如果前世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秦恒不给自己看相关的笔录和口供,让自己清楚事情的真相呢?
是为了借此机会故意削自己的皇后颜面吗?
但在这件事之后,当后宫里的某位妃嫔对自己不敬时,却又被他好生申斥了一番,当时她只觉得他虚伪透顶,可如今看来……
是因为丽妃高丽公主的身份,为了同高丽国的关系这才袒护于她?
可洛筝随即就想起,这件事没过多久,丽妃就因为某次御前失仪,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没过多久就病死在了冷宫里……
越细想下去,就越发觉得前世的这些事儿实在是扑朔迷离,想得她脑仁生疼,却还是得不出一个结果来。
洛筝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都觉得支离破碎的厉害,等等,自己并没有看错,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是真的被密集而落的雨水给冲击得支离破碎。
雨水?下雨了吗?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点被雨淋到的感觉都没有?
洛筝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就见一张大大的伞面正正遮在她的头顶,替她将一切的风雨都挡在外面。
她慢慢的转过身子,看向身后,果然是那人撑伞立在她身后,那伞将她整个儿的遮在其下,可是撑伞人的肩头却已是潮湿一片。
秦恒却仿若未觉,只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她道:“阿筝,雨下得越发大了,咱们回去吧?”
“你立在我后面多久了?”自两人这一世再见以来,这还是洛筝头一回不带任何情绪,如此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
“也没多久,本来让王福贵把这伞拿来是想给你挡太阳的,不想风云突变,忽然下起雨来,倒正好给你遮雨。”
没多久?洛筝的视线落在他肩上那两处水迹处,从撑着伞挡太阳再到挡雨,再到被雨淋湿了衣服,这也好意思说没多久?
“既然下雨了,你怎么不喊我?”
“我怕扰到你,我知道你想一个人静一静。横竖这雨下得再大,也有我替你撑伞,绝不会让你淋到的。只是——”秦恒皱了皱眉,“只是这会子这风越发大了起来,仔细吹得你头痛,若是再在这风雨里站着,怕是会着凉,软轿就停在那边,我送你回去可好?”
这一回洛筝没再故意跟他拧着来,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对于秦恒也挤了进来跟她同乘一轿的行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瞧着虚空中的某处发起呆来。
等两人回了洛筝的长生殿,秦恒又要招太医来给她诊诊脉,看要不要喝点姜汤之类预防风寒的汤水时,洛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烦不烦?我有些累了要小睡片刻,你别在这里扰我,让我好好睡一会子行不行?”才算把他赶走。
洛筝硬是盯着他走出她的寝室,命人关好了室门,这才脱了外裳登榻而卧。
只是两刻钟之后,某人又蹑手蹑脚的偷偷溜了回来,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的轻轻揭起床帐,坐在床边,几乎是有些贪婪地凝视着洛筝的睡颜。
如果不是怕回来的太早,万一洛筝还没睡着,撞见他又要发脾气,他早就回来了,和阿筝在一起的每一分每秒都异常珍贵,他舍不得错过分毫。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阿筝的脸色也未免太红了吧?他赶紧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触手烫得吓人。
秦恒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赶紧命人去传太医,一边却是训起了立在床边的大宫女阿花,方才正是阿花悄悄跑出去跟他说洛筝已经熟睡,他才敢进来的。
“你是怎么侍候皇后的,她都烧成这样了,你居然一点都没发现?”秦恒脸色阴沉的吓人,这丫头只是看出来阿筝睡熟了,却全然没发现她脸色的异状,这是从小就服侍阿筝的贴身丫鬟吗?能不能上点心?
身为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侍女,阿花还是头一回见到皇帝陛下如此疾言厉色的训她,吓得赶紧就跪到地上请罪。
秦恒无奈,“还不快起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哪敢责罚这丫头,别说回头阿筝知道了不放过他,他可还要靠这丫头替他多在阿筝面前美言几句呢!
秦恒现在只恨太医来得太慢,床上的洛筝都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却还不见太医的人影。急得秦恒一个劲儿的命人去催,一面亲自将布巾在凉水里沾湿了给她敷在额头,却见她神情越发痛苦,头不住的来回摇摆,两手也在空中胡乱挥舞,既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又像在驱赶着什么,口里不住的道:“你走开,我不要听,你走开……”
秦恒一怔,这是做恶梦被魇住了?
当下也顾不得多想,赶紧把她抱在怀里,一边摇着她的双肩,一边在她耳边喊道:“阿筝!你醒醒!阿筝……”
洛筝终于被他从梦里喊醒了过来,而这时一路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也终于赶到,一见皇帝陛下的脸色及眼色,也不及请安,赶紧就冲了上来要给皇后娘娘诊脉。
倒把秦恒怀里的洛筝给吓了一跳,她本就有些烧得晕晕乎乎的,此时见这么多太医呼啦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不由就问了一句,“我这是要死了吗?”
吓得秦恒一下子脸无人色,快如闪电的一把将她的嘴捂上,厉声道:“不许胡说!你怎么会死,朕绝不会让你死!”
众太医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暗道:“这人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哪有人真能长生不死的呢?真要寿数已尽,便是扁鹊在世,华佗再生,何等妙手回春的神医国手,也还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
“更何况,瞅皇后娘娘这面色,不像是生了什么大病嘛,怎么就把帝后二人紧张成这样?虽然帝后之间情深意重是好事,可这也太草木皆兵、小提大做了吧?”
众太医正在这儿腹诽呢,就听那位“自以为病得要死”的皇后娘娘来了一句,“那为什么这么多太医都赶了过来?”
也不怪洛筝会有此疑问,这屋子里围满了太医的情形,不都是在宫中身份尊贵之人得了重病绝症,生命垂危的时候才最常见的吗?寻常诊脉最多不过命两名太医过来罢了。眼见秦恒一下子就能招来这么多太医,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已只不过是吹了点风,头有点痛,身上有些发热。
秦恒答得却是理所当然,“是朕命他们都来的,好给你会诊一番,免得诊错了病。”
众太医再度面面相觑,听圣上这话里的意思,要么是皇后娘娘的病真的有什么蹊跷,要么就是圣上不相信咱们的医术啊?
于是众太医神情无比认真的一一上前为皇后娘娘诊脉,然后个个在心里欲哭无泪,如此普通常见的风寒发热都害怕我们会诊错,圣上你是有多不相信我们的医术啊?
被一堆太医挨个摸一遍脉,问东问西之后,洛筝早不耐烦,再一听最后居然只是如此小病,却被这么一堆太医折腾,顿时气得就想去大骂秦恒一顿,可是转眼一瞧,那人已经一脸认真的详细问起太医所开的方药中每一味药的效用宜忌。
他脸上的关切担心明白可见,洛筝的气忽然一下子就散了。这辈子秦恒到底是有多在意她的身体?平日派来给她诊平安脉的太医比前世多了三倍不说,如今不过一丁点儿小病,他就这样劳师动众的,也不怕人笑话。
洛筝忽然想起方才她做的那个梦,她梦见前世的丽妃,一脸怨恨不甘的问她,“我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难道娘娘不知道吗?”
这个梦境其实并不可怕,可是当丽妃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轻轻的吐出一句,“要我来告诉您吗?”,她忽然就觉得恐惧莫名,开始拼命的想要逃开,想要将她赶走,她不要听她说出那个答案,那个她心中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