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低低地絮语着,马车渐渐地远离了张灯结彩的琮王府,向着朱雀大街上的另一座辉煌府邸驶去。
回到府中,虽然想着女儿,但是宁王妃还是先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她在梳妆镜前由红芍伺候着,将头上累累的珠翠摘下来,目光在镜中看了看周围,觉得屋里今日还是少了一个人,于是问站在自己身后的红芍:“紫鸢的风寒还没好吗?”
“今日瞧着还是没有大好。”红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珠钗放回了匣子里,接着在镜中望着宁王妃,对她说,“不过今日她是出去收东面那十间铺子的租了,这要论起来,应当早回来了才是。”
宁王妃说:“那样病着还去收租。”说完之后又道:“去让紫鸢过来吧,这两日没见她了,我哪里又那样娇弱了,会让她的风寒这么轻易感染?”
红芍笑了起来,示意身后的小丫鬟来接手,自己则敛了手对宁王妃说:“那奴婢这就去叫她。”
她出了宁王妃的屋子,来到紫鸢的房门外。
见着这里头没有亮灯,她想着紫鸢是这么不舒服,回来就休息了么,然后抬手在门上敲了敲:“紫鸢?你睡下了吗?”
门没有锁,被这么一敲就朝着里面打了开来。
红芍走了进来,借着廊下的光照看着这半明半暗的屋子。
屋子的主人没有回来过,床上的被子还折得好好的。
“奇怪了。”
红芍站在门口,紫鸢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回来?
她从屋里出来,来到了外面,随手拉过了一个小厮。
那小厮望着她,问道:“红芍姐姐,怎么了?”
红芍对他说道:“你去看一看小六回来了没有?”
兴隆钱庄。
地底那关了两天的石门终于再次打开,等在外面的欧阳昭明看着两位大人一坐一立地从里面出来,由那阴暗处来到了外面的光亮中。
他的目光落在坐着轮椅的老人手上,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那老人单手驱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匣子递上来。
“两日为期,幸不辱命。大人所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欧阳昭明伸手接过,听另一人声音沙哑,像是两日滴水未进,全神贯注于这一匣中,对自己说道:“这匣中之虫只要放飞出去,就会自动搜寻身上有着母蛊的人。”
欧阳昭明目光落于匣子上,听老人继续说道,“大人只要寻个高处,将这八只虫子放出去,然后看匣中的子虫变化,就知道人在何处。”
如果这飞往八个方向的虫子最终都聚集到了一处,那就说明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那个方向。
而子虫在匣中爬行的距离同飞出去的母虫成比例,一换算过来,就知道那人藏匿在离欧阳昭明所在位置多远之处。
“两位大人辛苦了。”欧阳昭明听完了这虫子的用法,知道这其中不光包含了东狄一品阁子母蛊与气息追踪,要在两日内将这虫子催生出来,到此刻这样成熟,不知耗费了这两位大人多少心力。
他拿着匣子问面前的二人:“这虫子追踪的距离可有限制?”
站立的老者道:“追踪范围只是在京城之内,所以大人要寻一个京城的中心,站在高处将这八只虫子放出去,然后让人在身边待命,一旦发现了对方的行踪就立刻追踪过去。”
欧阳昭明颔首:“我知道了,两位大人好好休息。”
他一面转身从此处离开,一面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管事好好照顾这两位老人,接着带了欧阳离前往京中最中心的最高处。
在京城最中心最高的建筑不是皇宫,而是钦天监的观星楼。
钦天监鲜少跟监察院打交道,今天见着欧阳昭明亲至,这差不多是游离于整个大周官场之外的边缘机构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在听了欧阳昭明要上观星楼的要求之后立刻忙不迭地答应了。
……就算不答应,这位大人也已经在往楼上走了。
欧阳昭明不仅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而且留下来的这些监察院官员还在楼下围了个严严实实,一副整装待发,准备出去捉拿要犯的样子。
这令钦天监的官员在旁边都忍不住想要发抖。
来到观星楼顶,迎面就是萧瑟秋风。
在秋夜,站在这样的高处,望着京中处处灯火,只让人有种壮美且高处不胜寒之感。
这样的美景只怕没有多少人有缘可见,但是欧阳昭明今日却无心欣赏美景,他来到高处之后直接拿出了匣子,然后打开。
这里面是八对虫子,其中八只背上生了双翅,仿佛在这里等待已久。
匣子的盖子一打开,这八只虫子就立刻飞了出去,四散在夜空中,逆着寒风向前飞行,而剩下的八只背上光秃秃的只能在匣中爬行的子虫则在原地绕成了一个圈。
那些虫子飞出去之后,很快就看不见了。
欧阳昭明的目光于是倾注于这匣中,子虫身上还系着细如发丝的丝线,匣子的底部是黑色的,它们身上的丝线是白色的,黑白对比尤为分明,一看就能看清楚这些子虫在各个方向都爬出去了多远。
一开始,它们跟匣中的中心圆都是等距的,但是很快就有了不同,有些爬得远,有些爬得近。
也许是因为风力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飞出去的那些母虫在这风中搜寻着目标,一时间无法确定方向,所以在附近徘徊。
但是渐渐地,匣中所有的虫子都变得混乱起来。
就像是放飞出去的那些母虫在空中打转,而这留下来的这些也拖着身上的丝线在匣子里打转。
欧阳昭明的两道修眉渐渐地拧了起来。
观星楼下,欧阳离还在仰头望着上方义父的身影,等着他在黑暗中做出手势,让他们应该奔向哪个方向缉拿要犯。
他原以为这两位大人研制出的追踪虫能够很快就找到那个一品阁头领的踪迹,可是没有想到义父在上方却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随即身形消失在了栏杆后。
欧阳离一愣,听着从里面传来的脚步声。
欧阳昭明从栏杆后消失后,很快就从观星楼顶部回到了地上。
他从那扇由监察院的黑衣官员看守着的门里走了出来,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翻起一片墨浪。
欧阳离立刻迎了上来,跟在朝着外面走去的欧阳昭明身后。
钦天监的官员们见着他们这样不打招呼地出现,随即又匆匆地离开,都陷入了茫然。
欧阳昭明弯腰上了马车,欧阳离立刻跳上了车辕,听见义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道:“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已经不在京城了?
欧阳离愕然,对方是如何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得到消息离开京城的?
他们的布局明明从头到尾就是悄无声息地推进,一切都做得无缝。
他接过了缰绳,用力一勒紧,问欧阳昭明:“义父,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东狄使馆吗?”
欧阳昭明却道:“不必去。”
容嫣公主今日一日都在琮王府,同其他没有离开大周的别国使团一样也在观礼,月重阙做的事情她很大概率都不知道。
欧阳离抿着唇,不去使馆,那他们现在去哪里呢?
欧阳昭明也在思付着。
月重阙从京中离开,不管他是不是被惊动,这都不算是一个坏的结果。
他留在大周,就是会不停地破坏。
他给他们设下陷阱,有危害性的都不大,在欧阳昭明看来,这其实更像是对自己挑衅。
而他一旦离开,那么剩下这些在大周的残部就不足为虑。
欧阳昭明还在想着现在是否应该到宁王府去,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他抬起了眼眸,眼中闪过精光,下一刻就听见义子的声音说道:“义父,是宁王三公子。”
欧阳昭明一把掀开了车帘,略躬着身看向骑在马上的谢易行,见到他的神色不似平日平稳宁静,便猜到出事了。
谢易行弃了马,登上了欧阳昭明的马车。
欧阳离驾驶着这辆监察院的马车,终究还是奔向了宁王府的方向。
宁王府现在气氛一片凝重,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在白日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派人去找,也只找到了同她一起出去的小厮,不知为何喝醉了酒,在附近的酒肆中一直趴着,沉睡到现在。
若不是王府中人找过去,酒肆老板要收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个客人。
因为紫鸢的事一耽搁,原本要去宝意的院子里看女儿的宁王跟宁王妃都止住了脚步。
只有谢易行在听闻了紫鸢不见的消息,就立刻从后院牵了马出来,骑上先是去了兴隆钱庄,扑了个空以后问清欧阳昭明来了观星楼,又匆匆地赶过来。
对府中其他人来说,眼下失踪的只是紫鸢,可是对他们来说,却不是如此。
宁王妃身边真正的大丫鬟,已经在宁王府的后山上被欧阳昭明用化尸水化了,现在不见的是扮作了她在活动的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