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带了十数个高手前去行刺他,却被侯怀玉来了个瓮中捉鳖,一举杀掉大半,结月润则受了重创……”郑四海哈哈大笑,看了一眼浪里滚,浪里滚神色大变,他又转而向青叶笑道,“并且,你不也是亲耳听到他与幕僚刘伯之所说的那一番话了么?因此我这才决意归顺朝廷。”
“青叶,你说的是真的么?”浪里滚咬牙一笑,“你如何能去为那侯怀玉送饭?他说的话,为何又能叫你听见?”
只因她这一阵子的动静甚大,想来郑四海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但见浪里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青叶只得又略略地将怀成掳去自家,又为怀玉所救一事、而恰好那晚又听见他书房密谈之事三言两语地说了,末了,又道:“不止如此,我在送饭菜时还看到他的一封书信,上有“海此人杀之不可”一语。我猜想,这信上说的杀之不可的人,大约也是四海哥。”
她一语终了,郑四海沉吟,许久,面上便现出几分喜色,问浪里滚:“你以为如何?”
浪里滚笑道:“有一事我倒要请教青叶你,那侯怀玉为何要救你?若是举手之劳便也罢了,他为了你不惜得罪他的二哥侯怀成,这却又是为何?”
青叶听他语气不善,便也抬眼挑衅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老人家很想知道么?我猜大约是因为我长得美的缘故。”
浪里滚剜她一眼,冷哼一声,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顿。
郑四海赶紧抬手示意浪里滚稍安勿躁,沉思许久,方问青叶:“我晓得了,你是担心他是知晓你我的关系,便设了个圈套?”青叶点头不语。他想了一想,随即摇头冷笑道,“七里塘镇上的人知道我的过往及你我关系的人不是没有,但敢向侯怀玉告密的人只怕还没有生出来!”
青叶满心的失望,晓得再说无用,遂闭口不语。出神许久,终是忍不住低声说道:“四海哥,那侯怀玉的话是否能够相信暂且不论。你为何一定要二大王也跟着你归降呢?人各有志,你想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想要他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若是你轻信了侯怀玉,将来你与他、与珠仙姐姐,还有你的八千手下,到时又如何收场?”
三人听闻此言俱是神色大变,青叶伸手,一边一个拉住郑四海与珠仙,软语道:“四海哥,你便让二大王随心所欲地去做他的事,任他去投靠倭人也罢,做一辈子海盗也好,咱们几个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是很好么?不是我不懂事,要阻拦你飞黄腾达,而是那个人,那个人太可怕,我信不过他……”
郑四海拍了拍青叶的手背,苦笑道:“傻丫头,你不晓得,昨晚倭人信使又来催逼我,称若是再不尽快供应他们所需货物的话,他们便要使我将来在这海上无法立足;这且不算,你四海哥作为海盗头子,如今名头太响,你以为朝廷会容我安居一隅么?你四海哥没有退路啦。若是你处于这样的境地之中,你又当如何?”
青叶无话可说。
珠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作不得声。浪里滚自斟自饮,冷笑不语。
浪里滚却又自斟自饮了好几盅酒,末了,剜了青叶一眼,又睃了珠仙一眼,这才看向郑四海道:“今后,我便跟着大哥你共进退!投诚也罢,与朝廷为敌也罢,一切都听大哥的!”
大王与二大王既然一体同心,上岸请降的日子便定了下来。七月廿六,也就是三日后于七里塘镇渡口上岸。
青叶赌气跟满仔回去了。她晓得没了四海哥的庇护,那结月润一日不死,七里塘镇就一日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但她也不愿意眼看着郑四海两口子上岸去请降做顺民,便又乘了满仔的扁舟回了七里塘镇。珠仙苦留不住,郑四海笑道:“那孩子倔,认死理,待咱们安定下来再去找她罢。她看到咱们平安无事,自然不会再与你赌气。”珠仙这才作罢。
青叶回家草草地收拾了些替换衣服,锁了门,一路跑到了甘仔家里去。甘仔正在家里烧火做饭,看他胳膊腿儿都灵便得很,应是无碍。
甘仔家有三间土墙茅草房,芳阿与他老娘睡东间,甘仔独自一人睡西间,当中一间是饭堂。青叶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东间,一进门,便将包袱往床头一丢,四仰八叉地往甘仔老娘身旁一躺。
甘仔跑进来问:“你来咱家里来作甚?”
青叶嘻嘻笑道:“你青叶姐姐时运不济,加上脑子也不太够用,得罪了几个人,做错了两件事……说不得,只好来你家躲一阵子了。”
甘仔也不细问,只管捋了袖子管诉苦道:“那一日我险些儿被那厮打死啦!还好被街上人拉开,否则,啧啧,你就等着为我收尸罢!银子快拿来!”
青叶伸头一看,见他手腕上果然有个青紫的手掌印,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子,这才从包袱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他。甘仔掂了掂分量,二两只多不少,心里满意非常,嘴里却还恬不知耻地问:“不能再多饶一些么?”
青叶抓了一件衣裳丢到他脸上去:“这二两银子都快顶你半年的工钱了!挨个巴掌换来二两银子,美不死你!”
甘仔娘本来正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被青叶同儿子的说话声吵醒。睁开眼便瞧见儿子从青叶手中接过一锭银子,塞到自个儿怀里,心里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高兴,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将家中收着的陈年点心果子都搜罗了出来,捧来给青叶吃。青叶不要,她便又放下点心,拄了根棍子,摇摇晃晃地去街上买菜去了。
七月廿六,夏西南天不亮就起来伺候怀玉梳洗吃饭。饭罢,他捧上怀玉常穿的一身盔甲过来。怀玉笑道:“今儿不穿这个。平常穿的便服就成。”
夏西南吓得魂不附体:“这,这怕不妥吧?那郑四海及他手下趁机作乱,若是殿下为此有个闪失……”
怀玉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夏西南只好将盔甲放好,重又选了一身白纱中单,外罩一身绛纱袍,头戴金丝编就的华冠一顶。
刘伯之今日也早早起身过来,见怀玉一身打扮,张张口,没有说什么,转而哈哈一笑,对怀玉躬身,一躬到底。
才穿戴停当,便有人来报:“二殿下偶感风寒,昨夜忽然起了高烧,已传了大夫去瞧了,说是要静养,不宜外出走动。”怀玉点头不语。那人又道,“二殿下说了,请三殿下以国事为重,不必前去探视了。”
怀玉便笑道:“知道了。你回去嘱咐他安心静养便可。待我得了空再去瞧他罢。”
那人走后,刘伯之笑道:“那一位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么。”
怀玉但笑不语。刘伯之看看左右,悄声道,“太子殿下自今春以来,病体缠绵,迁延难愈……而殿下此番不费一兵一卒,未有一人伤亡,仅花月余工夫,便招降海盗头子郑四海,可谓是不世之功勋……”
怀玉打个哈哈:“论嫡论长都排不到我,先生何出此言?”
刘伯之展了展衣衫,往怀玉面前郑重跪下,正色道:“臣死罪!殿下自年幼时起便征战无数,手下将士谁人不对殿下拥戴敬重有加!臣亦愿效绵薄之力,为殿下粉身碎骨。只是,殿下也应为自己早作打算,莫要拿自己的不世之功为他人做了那嫁衣裳!”
怀玉起身,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先生的心意,我已知晓了。”话锋一转,忽然问:“郑四海的府邸及伺候的人等都安排妥当了?”
刘伯之欠身答道:“都安排已定。殿下放心。”
怀玉又同刘伯之去书房内喝了一盏茶,这才率人出了居所,一众官儿早已候在门口了。见着怀玉的一身打扮,门口一众官儿们皆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便有官员出列表忠心:“殿下怎可如此穿戴!若是郑四海那厮诈降,他若突然发难,可怎生是好!殿下——”
他身后众官儿齐声附和:“殿下——”
怀玉冷眼看这说话的官儿。他一身周正的官服,只是身形前凸后平,想来是塞了护心镜在怀内了。怀玉一哂,又一挥手,东升牵来马匹,怀玉翻身上马。众官员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马,紧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