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脸,他眸子暗红,额上条条青筋浮现,整张脸看着有些狰狞,是她从未有见过的凶相,再仔细看,却又分明是极力忍受痛苦的神情。她慌的忙又捂上脸抽泣,哭泣是因为委屈羞-耻,惊慌是不明白为何他在床榻上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明白适才还疼痛的身体为何会生出如在云端上飘荡的酩酊酥软之感,这感觉使得她想伸手去抱住他的脖颈,攀住他的身体,将自己紧紧地与他契合在一处。
待她再也无力哭泣,眼前有绚烂烟花大朵大朵地盛开之时,她听见自己轻轻从喉间溢出一声猫儿一般的吟哦声,吟哦声细而长,带着微微颤栗的尾音,有如叹息,有如哭泣,随后,身体及足尖便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以致脚趾许久都只能直直地绷着,无法蜷缩动弹。
他忽然间便也发了狂,紧紧地箍住她,身下贯--穿她的动作变的粗野而又沉重,她的头便被颠的顶到了镂空雕花的楠木床围上,他伸手去护她的头顶,未几,却忽然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口中又是一声闷哼,动作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肤霎时变得通红。
他的手抓住她的一把发丝,再次俯下身来,闭上眼睛,鼻尖顶着她的鼻尖,默默感受心底深处汹涌而至的狂喜与骨髓里漫溢出来的满足。静默有时,他微微偏了偏头,极尽缠绵地轻轻吻她。
她失神许久,方才睁大了眼去瞪床顶,从他身下慢慢伸出手去,去抠雕花床围板上一对描金戏水鸳鸯的眼睛。
他将头埋到她颈窝里,轻声唤她:“小叶子。小叶子。”
小叶子将一对描金鸳鸯的眼睛慢慢抠瞎,因手指甲光秃秃的,指头都抠得生疼。等他躺下去后,她便慢慢地爬坐了起来,从床上的一堆破烂衣衫中挑出一件不甚破的胡乱往身上穿裹。怀玉拉住她的手臂,懒散笑问:“你要作甚?”
她轻声道:“我想家了。我要回我自己家。”
怀玉失笑,挑眉问她:“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半夜三更回哪里去?”言罢,起身将她揽在怀中,此时再看她,只觉得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娇美,心中柔软,遂轻轻吻她的头发。
她掀起床账,极力伸头去看外头的夜色,烛花许久未剪,噼噼啪啪燃得正旺,室内甚是明亮,窗外却是极暗极静。
她摇摇头,道:“不打紧,路我认得。外头像是有月亮,我打个灯笼,慢慢走回去就是。”
怀玉无奈笑道:“傻孩子。半夜三更的,哪里也不准去。”言罢,去剥她身上的衣裳,她的目光顺着怀玉的手落到自己身上衣裳的下摆处。
怀玉嗤嗤坏笑,她的脸霎时涨红,赌气嚷嚷道:“我回去洗好晾干给你送来就是!大不了赔你一件!”话未说完,却被他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死命挣扎。
许久,怀玉攥住她的手,单手将衣裳从她身上剥下,卷成一团,塞到枕头底下,轻笑道:“怎能洗掉,可用来做你相公本殿下我的护身符。”转眼又枕下摸出一枚她丢在日出丸上的玉韘,给她戴好,得意道,“小叶子,别口是心非啦,你心里想着的明明是你相公本殿下我。”
她擦了一把眼泪,哆嗦着嘴唇,又挑了一件他的衣裳往身上套,强辩道:“谁,谁想着你这等样禽-兽不如的臭男人!你,你想得美!”
“哦,那你跟我说说,”怀玉低头看她,几乎问到她的脸上去,“本来这玉韘要当的,怎么后来又舍不得了?”
他果然知道。只怕也是当这玉韘才走漏了消息,使得他找到自己,与秀一也因此被生生拆散。她恼羞成怒,伸手推他,奈何手软脚软,一时间又气得身子发抖,两眼泪花闪闪,嘴里却说不出话来。怀玉又是得意一笑,掀开床账,熄了床头的烛火。她还要往床外爬,被他一把拖住,放倒在床,怕她气坏了要做傻事,便也不再去招惹她,像母鸡抱窝似的将她圈在胳膊下睡了。
怀玉不敢睡熟,时不时地便睁开眼睛看看她。三更天时,她眼睛睁着,鼻息温软,躺在他胳膊下方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床顶。四更天,再睁开眼去看她,她的眼睛还是大睁着,正在眨巴眨巴盯着床顶看,竟像是大半夜都未合眼的样子。
怀玉便有些好笑又好气,掀开被褥,一个翻身便又欺了上来,她正在呆呆想着心事,忽见怀玉又来,吓了一大跳,再装睡却来不及了,忙抬脚去踢他,却被他顺势捞住腿。
她眼泪业已哭干,也累得慌,不想再哭,晓得挣不过他,便由得他去了。他却得寸进尺地拉着她的手圈到自己的脖子上去,她不愿意,他便咬她,她吃痛不过,只得委委屈屈地将双手虚虚地拢上了他的肩膀。
床头的烛火渐渐燃尽,室内再无声响,一片寂静中,他的粗重喘息声与她的柔弱呜咽声便分外清楚,他被她因为羞-耻而刻意压低的呜咽声激得浑身酥软,忍不住发了几回抖,极力克制住想要将她生吞下肚的欲-望,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里,对她轻轻柔柔地极尽温存。这一回,他少了些性急,多了些耐心,做的极久极慢。
她总算是闭上眼睛睡了,只是总也睡不安稳,不时地翻来覆去,怀玉便将她揽在怀中,不许她乱动。天将亮未亮时,她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扒开帐子,伸头往外看了看,随即从他身上踩过去,连滚加爬地翻身下了床,怀玉喝问:“哪里去!”
她不理睬他,胡乱趿了他的软鞋,扶着腰吸着凉气一溜烟跑到隔间去了。转眼间,便听到隔间一阵细碎的水声传来,他听得心又痒痒起来,遂把她枕过的软枕拎起来顶在脸上,枕头上有她身上的淡淡的香甜气息。
她小解好却不回来,自顾自点了烛火,翻出他箱笼里的衣裳胡乱穿了,唤夏西南送水过来净面梳头漱口。怀玉凝神听她的动静,心中渐渐生了怒气。未过许久,见她已穿戴停当,趴在他临窗的书案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大约是在等天亮。
怀玉半蹙着眉头问道:“我可有说过准许你回去了?”
她回头看他一眼,嗫嚅道:“我想家……”想了一想,起身走过来,远远地立在床前,斟酌道,“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你总是救过我的性命。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从未忘记,虽未向你道谢,心中却是感激你的,因此你这样对我,我便当做是向你报恩,心里也不敢记恨你的。”
顿了一顿,又道:“可你也杀了许多我在乎的人,我心里也放不下,过不了这个坎,也不会因为你对我有恩便能够忘却我珠仙姐她们的死;你这人心狠手辣,我害怕得很……我娘亲也说过,叫我找个可靠稳妥的人才能嫁,可是你……我自忖着你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与其将来看我人老珠黄、觉得我性子怪而心生厌烦,不如现在就放我走……再则,我也不愿意被丢到你的府中,做了你府中莺莺燕燕的一员,日子久了,你就会渐渐把我丢到一边去,我却为你的一时新鲜而失了自由,这一生只能煎熬度日……总之,我想说的是,与其将来彼此厌憎,不如今日咱们就一别两宽,从此各生欢喜。”
还道:“咱们好聚好散,许多年后,你若是想起我时,说不定还会笑笑,心想,那个褚青叶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而我,大约也会偶尔想起你罢。”抬眼看了看他,低声道,“如此,岂不是好?”
她一夜之间已想得清清楚楚。他这个人,她还是恨的,因此是决计不会跟他走的。若是这一夜而怀上了他的孩儿,她必定会凭一己之力地将那孩子好好地生下来养大。若是男孩儿,她便好好地将七里塘人家开下去,攒了银子将来给他娶媳妇儿;若是女孩儿,长到怀春的年纪,她必定也会拉着女儿的手,叮嘱她一声:“将来可不能随随便便地看中一个人便嫁了,一定要稳妥老实的男子才成,可记住娘亲的话啦?”
怀玉等她说完,冷眼将她上下打量了许久,方慢慢笑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懂得倒多。这句话你既然知道,那么,你便也该晓得,只有与我侯某人成亲、做了我侯某人的娘子才有资格说这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