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夜里多翻了几次身,怀玉便醒了,在她身畔眯着眼悄悄盯着她看,见她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床顶许久都不做声,遂轻声问她:“口渴了?”
青叶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怀玉便问:“想心事?”
青叶又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翻个身向里睡了,以为她睡着时,她却轻轻道;“想家了。”许久,又道,“说是家,其实也就我一个人,吃饭也是一个人,睡觉也是一个人,走来走去都是我一个人,但不论身在哪里,还是会想那个家。”
怀玉嗯了一声,问:“要不我命人将你娘亲,岳母大人的墓移到京城来?”
青叶翻身坐起,拥着被褥道:“不要。我不要娘亲与外祖父分开。”偷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将来我若是死了,请你将我送回到七里塘镇去与她老人家作伴……”
怀玉也坐起来,双手背到脑后,眼睛眯得细细的,上下扫了她两眼,忽然发问:“你都知道了?”
青叶用力摇头,断然否然:“我不知道!”
怀玉冷哼一声,问:“又去胡同口与人家勾三搭四了?”
青叶极力掩饰慌张,反问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睡了!”打了个哈欠,才要躺倒,已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青叶伸手去抵挡,他凉凉一笑:“小样儿,在我面前玩心计,耍小手段,你还早了八百年!我本来也没打算要瞒你……早上才给你说过的话,这么快便被你丢到脑后去了?说!我早上跟你说过什么!”
青叶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恼怒道:“不许多想,不许吵闹,只消乖乖等你安排即可。”
怀玉点头:“正是这句话。”言罢,伸手去扯她的衣裳。
青叶连忙去推他,带着些哀求的意味,颤声道:“改日罢,困得很,不是说了肚子疼么。”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了哭意。
怀玉并不住手,森然冷笑:“还疼?才说过的话,又忘了?还敢跟我玩心计?”捏住她的脸,一字一顿道,“小叶子,你使小性子闹别扭可以,但不可以同我耍手段玩心计,爷不爱看你这个样子,也不许你有事瞒着我,给我记住了?”
青叶衣裳被他扯落的同时嚎啕大哭出声,云娘被惊醒,披衣敲门,慌张问:“姑娘,姑娘?殿下?”
怀玉冷喝:“无事,你回去!”
他一脸凶相,把她的胳膊攥得生疼。因为害得云娘担心,青叶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羞耻,但晓得他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遂极力忍住气,将两只手用力挣出来,将他一把死死抱住,轻声求道:“你轻些,也不要凶我云娘。”
他终于将动作放缓下来,将她完全覆在身下,把身上的汗珠都蹭到她身上,慢慢地一下下地亲她,其后俯身于她耳旁沙着嗓子问:“还别扭么?”
她摇头,含泪道:“不,不别扭了。”
他又问;“还敢不敢再犯了?”
她把眼泪在枕头上胡乱蹭掉,还是摇头:“不敢再犯了。”
他颇为满意,再问:“我说过的话,还记得住么?”
她胡乱点头,断断续续道:“不许多想,不许吵闹……只消乖乖等你,等你安排即可。”
他道:“还有一句话。”
“哪一句?”
“自己想。”
“想不起来。”
他眯了眼,捏着她的脸,呲牙一笑:“真想不起来?”
“是‘其实你无需这般戒备冷淡,我也没有想过要纠缠’这句,还是‘你若再遇上中意的地方,尽管留下便是’这句?”
被他大力咬了一口,她痛呼一声,忙叫:“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想要离开你,只能是妄想。是这句么?”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省心的混账玩意儿!”
次日清晨,她早早起身,云娘见她眼皮微肿,也没敢说什么,只是拧了一条热手巾子替她敷了敷眼睛。她衣裳穿得多,袖子也长,洗脸时,怀玉便在她身后替她卷了卷袖子。云娘在一旁偷眼去瞧,见怀玉对她还是呵护得有如眼珠子一般,而她脸上手腕上也没有伤口淤痕,昨夜似乎并没有被毒打折磨过,这才算是稍稍放了心。
饭罢,青叶站在院中正仰头看一群飞鸟掠过房顶,飞向天边,他又过来,在她身后凉凉发问:“在想什么?”
她慌忙摆手:“什么也没想。”
他笑笑,从身后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叹气道:“你若不想些什么,你便不是小叶子了。我只问你,你信不信我?”
青叶想了想,问他:“信你什么?”
他叹一口气:“罢了,这些事情本不是靠嘴说的,你且等一等罢。”又道,“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你知道后又要胡思乱想,你要晓得,即便是我,也有身不由己之处……至少眼下不得不让你受些委屈。”
青叶将头靠在他胸前:“我一点都不委屈,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不管愿意与否,这一日迟早都是要来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正因为我心里都知道,所以才不想去你府里,也从不向云娘打听你的事,只想一辈子都躲在青柳胡同里,外头的人与事,他们好也罢坏也罢,一切都与我无关。也因为我的心太小,小到只能容下你与云娘两个,所以比起你的府里,还是这小小的青柳胡同自在……我觉得眼下已经很好了,有云娘作伴,能时常看到你,我不敢也不能奢望更多了。”
抽了抽鼻子,又道:“都怪你,你对我太好,把我惯到不知天高地厚,渐渐地开始心怀侥幸,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与家世,想着你也许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所以一辈子只会对我一个人这样好……所以才傻到为了理所当然之事而与你闹别扭。若是你对我坏一些,我也不至于会这样失落。”
怀玉吻她的头顶,捧起她的脸,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方才笑说了一句:“你放心。”
他走时交代云娘:“褚夫人今日会来看她,去替她收拾妆扮下。因年关将至,我事情多……可能要来得少些了。若嫌冷清,我便请褚夫人多过来。”
青叶摇头:“我只要有云娘就够了。”
云娘在旁听见,霎时红了眼圈,一把将她揽过去,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涕泪交流道:“我的傻孩子哟!云娘年纪大了,不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啦,殿下才是陪你过一辈子的人呢!”
怀玉走后没过多久,褚夫人就带着她娘家的两个侄女儿过来与青叶作伴了。她两个侄女婿都混得不太好,褚良宴清高,最爱惜名声,也因为这两个侄女婿天资驽钝,因此便不愿意徇私替他二人另谋有油水有前途的差事。褚夫人多少带了些私心,想着为娘家亲戚铺路,因此将两个侄女儿都带到青柳胡同来了。
两个侄女儿都随了褚夫人的性子,嘴甜又会说话,且都嫁了人,说起话来便有些无遮无拦,见了青叶的面就一把抱住,满口的亲妹妹,说亲妹妹在外流落了那么多年,终于给找到了,真是让人高兴云云。青叶便也唤这二人一声大表姐、二表姐。
青柳胡同今日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大老远地便能听见里头女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女人家凑在一处拉家常,三句话离不开夫婿与小娃娃,顺带着再说一些自家婆母的坏话,大表姐二表姐更是一人顶仨。青叶被吵得不行,但听她两个说话爽快,不矫揉造作,又因为这回是在自己家中,多少自在了些,便始终笑吟吟地坐在一旁陪着。
大表姐二表姐说够了自家婆母的坏话,便夸耀起自家的夫婿来了,大表姐说她家孩子爹听话,二表姐说她家孩子爹更好。褚夫人拦也拦不住,见青叶听得有趣,便也罢了。大表姐说:“我家那口子前日与同僚去喝花酒,气得我罚他在房门口站到半夜,直到下半夜我才放他进屋,问他‘下回还敢去么?’,他吓得脸色一变,腿一软,说‘娘子饶命——’”
众人掩嘴而笑,二表姐不屑说:“这样也能算好?我家的不知比姐夫好多少。有一回夜里,我头发痒,便坐在床上梳头,梳下一小撮头发来,交给他,叫他下去给我扔掉,他嫌冷,不愿意下床去,就把那撮头发团成一团,塞到他自己发髻里去了,嘻嘻嘻。”
众人作呕欲吐。大表姐嘲讽她:“两个懒鬼罢了,哪里好了?你倒好意思说。”
二人争论了一番,忽然齐齐来问青叶,问怀玉对她好不好,青叶红着脸支吾:“我也不晓得。”
大表姐二表姐不依:“你说一件事情来听听看,殿下待你如何,咱们一听便知。若是对你不好,咱们娘家人,自然要帮你为你做主的。”
青叶暗暗失笑了几声,她们能做怀玉什么主,不过是想哄她说些与怀玉之间的趣事来听罢了。
褚夫人笑着阻拦道:“殿下待我宝贝女儿还能不好?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也不怕人家笑话。”同青叶道,“你不用理睬她两个,我娘家两个哥哥都是没本事的,这些年渐渐落了魄,你父亲又不愿意相帮……她两个都嫁了小门小户的人家,连个规矩都没有,口无遮拦惯了,这些话若是叫殿下知道了,只怕连我也要怪罪了。”
青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遂笑道:“他对我好的时候好,坏的时候也坏……总之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大表姐二表姐道:“啧啧,好便是好,坏便是坏,什么叫做也好也坏?咱们却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