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初年,伊吾国王前来投唐, 于是唐政府便在伊吾地区置伊州。
同样也是贞观初年, 高昌国王麴文泰也来到了长安城觐见了李世民, 贡献方物, 但是高昌国却并没有像伊吾国那样被直接收编。
大抵便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高昌国, 无论是从军事力量上还是政治文化影响力上,都比伊吾要强得多。
现如今, 贞观十四年初春,麴文泰的儿子麴智胜又来到长安城,说是要献宝, 又说要搬救兵。
今时不同往日,麴智胜没能像他父亲当年一样, 受到中原朝廷的礼遇, 一到长安城就被晾了许多日, 好容易等来了愿意跟他谈话的官员, 对方一开口, 便问他说:“圣人有意在高昌置西州、庭州,不知尔高昌意下如何?”
麴智胜一听,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唐军欲攻高昌国, 近来长安城这边动静很大,他们高昌国安排在这边的眼线这几日也纷纷来向他汇报, 麴智胜了解得越多, 心中便越是不安定。
此时忽的又听闻有人提起西州庭州, 一时间更是如遭雷击!
“贞观十四年, 唐灭高昌,置西州、庭州。”
那一张纸条上的内容,他记得真真切切,此时从这大臣口中又听到此二州之名,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李世民在发兵之前,就已想好了这两个名字,唐灭高昌,原本应是心意已决。
麴智胜此时几乎都要垂下泪来,佛祖保佑,使他高昌国免于罹难!
“你可是不愿?”那大臣见麴智胜表情悲怆,还当他是心中不愿。
“并无不愿。”麴智胜言道:“一切但凭圣人安排。”
那名大臣得到了这样的回复,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世民得知了这件事,心中亦是满意,这才答应见了麴智胜,当面接受了他献上来的国宝,又设宴款待。
该谈的都谈妥了,剩下的就是打仗了,李世民原本还是打算叫侯君集领着大军去打那些突厥人,大将不换,兵卒倒是不用都带上,毕竟高昌国也有那么多兵力,两国联手去打突厥,与先前的情况便有些不同了。
不料侯君集这时候竟是犯起浑来,言那高昌国不是什么好东西,圣人不让我去打他们也就算了,还叫我去救他们?这事我反正不干,谁爱干谁干去!
李世民一听,那你不去也行,就你这浮浪性子,你去了我还不放心,于是当场便点了性格更为稳当的李道宗,让他带兵去打突厥。
李道宗其实也不想去,带兵打仗他没意见,但是让他顶侯君集的缺,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不过皇帝都开口了,他是不去也得去,他跟李世民虽为宗亲,实际上两个人却并不亲近,也不和侯君集似得,能当面跟李世民去耍浑使性子,于是便只好硬着头皮领了这份差事。
要说领兵打仗,李道宗比侯君集强得多,再加上他又有宗亲身份,又是李唐王朝的开国功臣,这回派他去高昌,算是表现出了中原王朝对于这一场战事的重视,也给了刚刚归降的高昌王面子。
现如今这朝廷之中,要说猛将,那也不少,但是真正要说能够统领大军的人才,除了年事已高的李靖,接下来就是徐世勣和李道宗了。
徐世勣乃是瓦岗寨出身,带兵打仗不在话下,人也很聪明,当年他从那瓦岗寨投唐以后,便很得李渊的好感,后来便是在李世民手底下,后来又到了李治手底下,武则天手底下,在谁手底下他都混得好好的,既没有卑躬屈膝失去尊严,也没吃了多大的亏。
李道宗这个人和徐世勣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和李孝恭是在那些宗亲里边,被外人评价最好的两个人,又能领兵打仗,又是开国功臣,官职也很高。
不过据说李道宗曾经因为充当和事佬,被尉迟敬德一拳打在脸上,尉迟敬德脾气火爆那是一回事,但他再怎么火爆,他敢打李世民吗,敢打李靖吗,还是敢打徐世勣啊?说到底,还是李道宗这个人在朝中地位不够高。
后来李世民过世前,让长孙无忌辅佐自己的幼子李治,长孙无忌的权势可谓是如日中天。
相传李道宗与长孙无忌有些过节,后来李道宗便是遭到长孙无忌的陷害,硬生生被牵连进了一宗谋反案之中,死于冤屈。
在唐初这时候的社会上,李道宗这个人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跟侯君集比起来那是强得多了。
远在河西走廊的罗用,听闻这一次领军的将领换人了,侯君集不来了,换成了李道宗,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李道宗这个人,很多人可能都没有听说过,不过后世有人猜测,与那吐蕃和亲的文臣公主乃是李道宗所出。
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结为夫妇的那些年,大唐与吐蕃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好了,她本人因为给藏民带去了种子和先进的农业种植技术,以及许多文人和工匠,给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带来深远的影响,受到藏民们的爱戴……
罗用手里拿着一根铜签,一下一下地扒拉着灯芯,径自在那里想着事情。
自从听闻了朝廷方面不打高昌,转而要去打突厥的消息,又得知侯君集这个人不来了,换李道宗过来了以后,他脑袋里绷着的那根弦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
先前说侯君集要来,罗用还真有点怕,那样一个人物,身边又没个靠谱点的大佬压着,又是手握重兵,经过他们常乐县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说李道宗要领兵去打突厥,打就打吧,横竖突厥与中原王朝原本也是不死不休。
“你怎的还未睡?”乔俊林从酒坊那边回来,看到罗用正对着一盏油灯发呆。
方才吃晚饭的时候罗用便说自己今日要早点睡,结果这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这人竟是还未睡下。
“腹中饥饿,睡不着。”罗用冲他笑了笑,说道:“咱今天晚上是吃龙须呢还是吃馎饦呢?”
乔俊林一笑,道:“龙须。”
这龙须便是龙须面了,罗二娘的羊绒作坊那边,请那巧手的妇人做了好些,用的上等精白面,做成雪白雪白的细丝面,羊绒作坊每每有人过生日的时候,厨下便会为她们煮一碗龙须面。
这面条罗用从前在西坡村的时候曾经为二娘她们做过,虽然做得不甚精细,但是后来二娘在凉州城的时候还是会时常想起,于是她也开始给作坊里的那些女子们做面条吃。
有自家阿姊在这常乐县待着,罗用便也不缺吃吃食,羊绒作坊那边但凡有点什么,那都少不了罗用的。
尤其罗用近来劳心劳力,人看着也愈发削瘦,二娘常常就想弄些好吃食与他补补。
关于这龙须面,河西这一带的人原本便有吃龙须面的,不知是从何处传来。
这个年代白面本就精贵,如此精制的挂面,便更是难得,听闻也有装在木盒里拿去送礼的,罗用他们奢侈些,每天晚上肚子饿了,便从篮子里抓一些煮来吃。
眼下正是农历二月底,中原地区想来已是处处春绿,常乐县这里,却依旧是一副严冬景象,四处都是黄土与戈壁,看不到一点绿意,天气依旧还是很冷,尤其是到了夜里,气温更低。
罗用他们这屋子里每天晚上都烧着炕,炕头上放着陶瓮,陶瓮里面煮着热水,好歹也能给屋子里增加一些湿度。
说好了要吃龙须,于是这俩人一人去拿面条,一人去搬调料,这些东西他们屋子里都有,因为常常在屋子里煮宵夜吃,所以便都备上了。
罗用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铁锅,舀了一瓢热水涮了涮,倒了水烧热了铁锅,先挖一勺荤油下锅,又放了几个蒜头葱头进去,待闻到香味的时候,又放酱油放盐,还放了几滴蔗浆。
待他这边把调料煮好的时候,乔俊林那边的面条也下好了,将那龙须面从那陶瓮之中捞出来,放在刚刚煮好的酱汁里面拌一拌,两个人各自分了一大碗,罗用喜欢再加一点米醋拌着吃,乔俊林不爱加醋。那面汤也是不错,两人却都只是少少喝了一点,喝多了怕要起夜。
前些时候过了新年,罗用和乔俊林两人今年都是虚岁二十一岁,搁后世正是读大学的年纪,也是正当能吃的时候。
像这样子的拌面,他俩一顿能吃掉小一斤干面,罗二娘前些天来这边,见自己之前提过来的一篮子龙须面竟只剩下一个底儿了,于是笑了笑,第二日又与他们提了一篮子过来。
这一篮又一篮的龙须面,看得同住县衙之中的县丞主簿等人很是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