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康王妃膝行两步,跪至萧帝面前,手中持着一张残页,语调尖锐刺耳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证据能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邵姓之人。”
邵长韫闻言,心底却是咯噔一声。他清眸微转,徐徐的瞥了眼赵文华,果见她面上一丝暗锋一闪而过。邵长韫眉间微微有些凝重,似有一条暗线自他手中悄然溜走,而他却从中寻不出一丝头绪来。
而那萧帝听康王妃这般说,面上兴色大作,他正愁无处找寻证据,这便有人紧赶着送上来了。萧帝稍稍肃目,抚着颔下花白胡须说道:“康王妃所言可当真?”
康王妃连连点头,急于证明自己此言非虚道:“必是错不了的,儿臣若是没有万分的把握,怎敢随意妄言。”
一听此言,萧帝面上神色渐次平淡,他拂袖回身,一边缓缓向阶上走去,一边冷声道:“既如此,康王妃便将这证据拿出来,且给咱们这位定国公好好瞧瞧,也好叫他死心。亦免得将来在九泉之下,镇日喊冤,也得不了安稳。”
萧帝此言一出,杀机顿现。彼时,殿内众人业已知晓萧帝于此事之上的态度,只怕今日这邵氏一族难逃此劫。
廉王一听此言,双眸却猛然一眯。他心中隐隐觉得,当日邵长韫以传国玉玺做引,求自己于危难之时为他邵氏一族美言几句,就是为的今日这事。廉王抬首看向跪在旁侧的那抹如松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影。
只可惜还不待廉王细想,康王妃一阵尖利刺耳的哂笑之声于万寿殿内陡然炸开。
“儿臣遵旨,且请父王免了儿臣失礼之罪。”
“恩。”萧帝随意应了一声,缓缓坐于龙椅之上。他俯瞰着阶下众人,笑道:“又不是你们的错处,都齐刷刷地跪着这里做什么。反倒显得朕是个暴君似的,没得叫人瞧着心烦。快,快,快,都起来落席吧。”
“是,谢圣上隆恩。”
众人互瞧了一眼,也只得起身归席。彼时,万寿殿内,只余邵长韫、沈辛夷、邵子牧与邵子期四人跪于当地。
康王妃见众人各自散去,猛地立起身来,径直便向邵子期走去。
邵子期见康王妃越过众人,疾步走至自己跟前,正暗自疑惑,便听康王妃冷言道:“邵姑娘,且交出来吧。事到如今,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康王妃这平白一句,倒叫子期满头雾水,她不解道:“王妃娘娘说的是什么?小女不明白。”
“哟,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姑娘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康王妃冷笑一声,语调越发尖锐道。
“小女实是不知,还望康王妃娘娘明示。”邵子期抬首直视康王妃道。
“邵姑娘既然不愿交出来,就别怪本妃心狠了。”康王妃尖嚎了一嗓子,当场便是一脚踹于了邵子期肋下,抬手便要去拉扯邵子期的衣裳。
邵子期自小便是娇生惯养,连句重话都未曾受过。康王妃这一脚下来,又哪里受得住,哎呦了一声,便疼得摔倒在地。一时间,竟是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得任由康王妃将她通身上下摸了个遍。
沈辛夷见子期平白挨了一脚,早就心疼的了不得,忙不迭跪行了两步,一把将子期搂在怀里。又见她疼的浑身直哆嗦,面上两行清泪倏然间簌簌落下,厉声喝问康王妃道:“大家都是做母亲的人,她还是个孩子,你又怎能下死力!”
康王妃攥着手中从子期袖间掏出的帕子,哂笑一声,尖酸道:“孩子?本妃眼里就只有罪人!你心疼她,也得看看她当不当得起。”
沈辛夷见那寿礼被人偷换,便知必是有人刻意栽赃,遂面上也不复往日那般柔淑,反斥道:“如今,一切尚未定罪,康王妃怎就如此笃定。难保不是别人有意栽赃陷害,方才使出如此毒计。”
“定罪?目今看来,也不过就是片刻的事罢了。”康王妃揉搓着手中的帕子,讥讽道。“对了,说起这证据,你可要好好谢谢你的好女儿呢。”
邵子期缩在沈辛夷的臂膀之间,目光随着康王妃手中的帕子忽上忽下。忽然,她心底猛然一凛,挣扎着就要去夺康王妃手中的帕子。
康王妃哪能叫子期如意,身子一侧便轻巧的避开,反身走至萧帝面前道:“启禀父王,儿臣的证据便是这方手帕。”
萧帝双眸不自觉的一眯,身子也微微前倾了一些。他实是想不通这一方女儿家的手帕,与今儿这桩事究竟有何牵扯。遂冷言道:“此事不是儿戏,容不得一丝差错。康王妃拿出这个物件,是在戏耍朕吗?”
“儿臣不敢,且请父王先瞧瞧这个。”康王妃一面语调谄媚道,一面将手里的那方帕子与那《兰陵雅集》的一张残页高高举过头顶。
萧帝身旁伺候着的内监见萧帝颔首默许,遂两步并作三步自阶上而下,将康王妃所持之物恭敬的呈于萧帝面前。
萧帝自那内监手中取了两物,随意瞥了一眼,便狠狠摔于案上。因着这方帕子是自邵子期身上搜出来的,萧帝不用细想,心下便认定此物与邵家必是脱不了关系。他抬手指着邵长韫,厉声呵道:“你将这两样东西拿给他瞧瞧,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说。”
“喳。”那内监应了一声,自取了两物递与了邵长韫。
邵长韫轻手接过,只瞧了一眼,唇角便凝起一抹深深的苦笑。他手中的那方手帕之上,以墨线细细地绣着“缘鹄饰玉”四字。而那一页残卷之上的娟秀小字,于他眼中却是熟悉万分。
这“缘鹄饰玉”四字当中的“玉”字与那“玉轸藻饰太平鸟”一句中的“玉”字,同出一人之手,再无舛错的。而它,却偏偏与自己大女儿邵子姜的亲笔一模一样。
康王妃见邵长韫许久未曾言语,以为他并未认出这字出于何人之手,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定国公若是不认得这字,本妃少不得要做个好人,告诉定国公一番。”
原来,自那誊写小诗的残页跌落康王妃眼前之时,她便依稀觉得这字面熟非常,似是在哪里见过。只不过因着她平时于诗词之上研究甚少,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在哪里瞧见过。若不是方才淮王妃一声轻咳,举帕掩了口鼻。康王妃必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更莫说像如今这般大胆的指证邵长韫了。
而那邵长韫见这方帕子与那首小诗皆是直指邵子姜而去,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自他心中一闪而过。他未曾想赵文华一出手便是这般死局。今日的这出栽赃嫁祸,处处相连,缓缓相扣,远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谋划成的。
此计狠毒至极,竟是意欲借这文字狱一事,给他邵家扣下了一项如此大的罪名。依照萧帝往日间对待此事态度,只怕今日不会轻易了局。而赵文华大动干戈行此毒计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阻断谢邵两家联姻这般简单。
邵长韫通了关窍,还未及开口,便听得康王妃从旁怪声怪气道:“哎呦呦,淮王妃,你倒是坐得住。事到如今,你还要在那里装聋作哑吗?”
淮王妃见萧帝双眸似利剑一般直扫自己而来,忙不迭站起身来,嘴上嗫喏了两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康王妃见淮王妃这幅吃瘪样,心下自是暗爽不已。她眉头一竖,语调越发尖刻道:“淮王妃不是惯来一张巧嘴吗?怎的今儿反倒成了哑巴。再者,这亲家还没成呢,淮王妃便这般包庇邵家,就不怕父王怪罪吗?”
“恩。”萧帝闻言,面色便是一沉,喉间发出悠长的沉吟之声。
“康王妃浑说什么,这样平白一顶大帽子,本妃可是受不起。”
淮王妃见萧帝动了真格,也不敢欺瞒,只得将晌午间于昭华殿内赠与子期手帕一事细细道来。
听淮王妃这一席话说完,众人心中俱是一惊,因着不知宣文年间那桩旧事的背后实情,皆暗自将今日之事与当年的那桩陈年旧事相串联。虽说当年邵文叔于关键时刻投靠萧帝,助萧帝夺得皇位,可难保他心底未曾后悔过。更何况这邵长韫是邵文叔自小教养大的,谁知他又存了何种心思?今日这首小诗,说不得就是邵长韫借他女儿之手暗讥萧帝无德。
至此,众人心中各自有了思量,看向邵长韫的眼神也不复方才清明。
淮王妃话音将落,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父王,儿臣也算是瞧着那孩子长大的,实是不信她会有此不忠不孝之举。儿臣恳请父王,将她传召于此。儿臣要亲自问问她,究竟为何要写这首怨毒小诗,公然挑衅父王。”
邵长韫听此一言,心间如坠数九寒冬。这话明面上是为子姜开脱,可句句隐含之意,却是将他邵家诽谤君主之罪板上钉钉。
“圣上,微臣……”邵长韫缓缓开口,他心中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淮王妃此言却是给萧帝提了醒,他龙袖一挥,将邵长韫尚未出口之言尽数堵于喉间。萧帝向来注重声名,又怎能忍受有人公然挑衅与他。
此时,萧帝也顾不得打压康王一事。他目光阴寒如毒蛇一般,锁目于邵长韫,冷冷道:“邵卿,朕今日也叫你心服口服。就依淮王妃所言,传定国公长女入府。”
萧帝此言一出,再无更改。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