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月,一切尘埃落定。
雀奴被葬入了连家祖坟,先太子的冤屈也得以一一洗刷。
陆立展则被判了年后处斩。
消息传遍京城的这一日,卫麟悄悄去地牢见了他。卫麟虽是太子少沔身边的人,但他当时却替嘉隆帝挡下了一剑。那一剑,将功抵过,已足够令他免罪脱身,且算护驾有功。
他养了大半个月的伤,陆立展便在牢中呆了大半个月。
二人见着面后,一个衣着光鲜,一个衣衫褴褛,竟是完全颠倒了过来。陆立展那天夜里便猜出他极有可能是内鬼,如今见着了人,也就不觉得奇怪,只神色冷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笑起来:“你倒是好本事。”
卫麟面不改色地说了句“承认”,而后忽然微笑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陆立展问道:“陆相爷,你如今再看,我又是谁?”他说的很慢,一字一顿,话里却没有丝毫迟疑,“是你当年初见时的陈六,是连家千重园里的玉寅,还是卫麟?”
陆立展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卫麟便也不言语,只是望着他。
卫麟唇角的笑意凝固在那,泛着古怪的气息。
陆立展终于忍不住道:“你什么意思?”
卫麟闻言,颊边的笑意微微一动,似湖中涟漪,**风一吹便一圈圈漾开去。他笑得很开心,声音里也带着笑,清清楚楚地道:“我姓裴,平州裴氏的裴。”
“裴氏?”陆立展喃喃复述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一下子没能想起来平州裴氏是什么来路,然后慢慢的,他的眼神变了,脸色也变了。
他背上发汗,汗毛倒竖,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平州”二字。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设局以裴家为棋,借毒花一事诛灭裴氏满门,再牵出平州上下大小官吏,最终一举拿下,将整个平州府的官员都更换成自己的人马。他又想起自己当年在裴家救下的那个小丫头……原来,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陆立展盯着卫麟,皱起的眉头再不曾舒开。
如果卫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裴氏后人,那他这些年来的隐忍、迂回、城府……就实在是令人发毛……
陆立展垂下眼帘,吃吃笑了声:“这般说来,你当初听我吩咐潜入连家,不过只是为了获取我的信任?”
卫麟不答,只是低低道:“愿陆相爷一路好走,来日见了我祖父爹娘兄弟姐妹们,见了那裴家上下老老少少切莫害怕。”
话音未落,他已转头离去。
陆立展下意识想要叫住他,但张开了嘴,却忽然不知道该叫什么。
他迟疑了一瞬,卫麟便已走出了牢房。
头顶青天艳阳高照,有着冬日里少见的喧闹模样。
卫麟仰起头看了一会儿,只觉眼睛生疼,不由得想起了幼年时的事。裴家遭遇灭门惨祸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晴空万里,满目明媚——只是烈阳下的人间,乌糟糟的,实在是没法看。
他和哥哥跟着乳娘苟且逃生,改名换姓,一心一意只想向陆立展报仇雪恨,除此之外,什么人什么事他都不放在眼里。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不管什么他都能不择手段地去做。
接近陆立展不难,可想要获取他的信任再近一步,就是千难万难。
可若不能让他信任自己,又该如何在他身后捅出那一刀?
这个时候,云甄夫人便成了他们的机会。
只是可惜他那哥哥不争气,接二连三地捅娄子。
卫麟迎着日光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毫无血污,不觉笑了。
只要他赢了,他就是干干净净的那一个。
这世道的准则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