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等他出去,缓缓从稻草堆上坐起来,若有所思。
净明半夜出去做什么?莫非他也要逃跑?
虽然看白日的举动,倒看不出来,但也说不定他早就想逃走,他有的是时间准备,可能比自己准备的宽裕多了。
若是他要逃走,升平可要准备了,明天早上同屋的跑了,他还在,岂不招人嫌疑?说不得一起跑了罢。当下他也蹑手蹑脚的出门,跟在净明后面。
江升平没练过专门的轻身功法,但是练剑的时候学过步伐,百丈高崖任意回翔。如今虽然修为不再,凭着一丝玄气,身法依旧轻盈矫捷。
今天晚上月色一般,天上有一半积云,月亮也只是月半,藏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好在净明动作慢,目标也不小,跟踪起来不算困难。
看净明的行进方向,不像是外出。毕竟柴房就靠着墙外,绕过厨房有一处矮墙,江升平自己选择翻墙的地方就在那里。
净明却是一路向西,穿过几个院子,来到一座大院子里。
这院子十分不同,迎面就有一面雕刻精美的影壁墙,只是年深日久,雕刻都残破了。绕过影壁,就见院子十分朗阔,青石砖铺地,对面三间北房黑瓦白墙,红漆柱子,比寺中其他建筑高上一筹。
升平闪在墙后,就见净明冲着大屋合十行礼,然后转向东方,对着一面墙来开架势,练起拳脚来。
这时云层散开,月光照在他身上,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就见他一时出拳,一时踢腿,正在练一套拳法。江升平从小练剑练气练法术,倒没练过拳脚,不过见识不少,以他的眼光来看,净明出招也算有力,只是脚步虚浮,姿势别扭,杀伤力有限,也不知是拳法的问题还是他练得不对。
一套拳法打下来,净明累得呼呼喘气,坐在地上休息。
江升平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开口道:“刚打完拳不要立刻休息,走几步缓缓筋骨,不然伤身体。”
净明唬了一跳,跳起身来,道:“你……你怎么来了?”
江升平道:“刚刚惊醒了,看你不在就出来看看。”
净明这才松弛下来,接着叮嘱道:“今天晚上的事,可不许告诉别人。”
江升平点头道:“那个自然。”
站在他身边,往东边墙看去,只见墙上排列着百来个符号,每个都是人形,作各种各样的姿势。他这才恍然,道:“拳谱。伏——虎——拳。”旁边有这套武功的名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净明点头,道:“这是暮山寺的一个重要之处。伏虎拳挂在方丈室外面……”他指了指身旁的大屋,“那是方丈室。以前有方丈的时候,只有立下功劳的弟子才被允许进来学习。后来没有方丈了,大家都可以进来看。但我不可以,所以晚上来偷偷练。”
江升平道:“一个寺院连方丈都没有吗?那个胖子不是监寺么,他怎么不做方丈呢?”
净明道:“做方丈要衙门批下来,衙门说我们这样的小寺哪需要方丈?听监寺师叔的意思,那些人是要钱,监寺师叔不肯给,因此一直没有正名。”
江升平道:“这也行?这么说你们寺里人人练武了?看不出来啊。”
净明道:“他们有机会练,但练了两下练不出来就不练了。我不能练,每天晚上偷偷练。”
江升平啧了一声,道:“有机会的不想做,想做的没机会。世间的事越发稀奇了。”转而仔细看壁上的文字。
壁上的图画线条相当简单,但大体上的意思升平看明白了。他本来就聪慧,基础好起点高,以道家顶级宗门子弟的身份看凡俗武功,如同精通乐理的大师看一首简单的小调,轻易看出其中门道来,道:“这套武功不错。”
净明道:“不错?可是我练了好久,没觉得不错,倒是觉得手腕隐隐作痛。”
江升平道:“练伤了?那可坏了。你怎么练的?我看看。”
净明拉开架势,打了几拳,升平一怔,笑了起来,道:“不是这个练法。”
净明心中不爽,道:“我看人家练拳的,都练得关节粗大,拳骨磨平,虎口带茧,哪像你细皮嫩肉?你也没练过吧,怎么敢说我练错了。”
江升平道:“我没练过拳脚,但知道你练得不对。你说这套武功有几招?”
净明一怔,道:“我早数过了,有一百六十二招。”
江升平笑着摇头,道:“不是,是三十六招。要这么看,第一招是起手式。第二招开始,第三四个图形是第二招的两种变化。第五个图接着第二招,也就是第三招。第六七八个图是第三招的三种变化。第九个图是第二招变化成的第三个图形的后招,第十个图是……”
净明听得目瞪口呆,见他如数家珍,又是惊异,又是不信,道:“你怎么能知道?信口胡说,不然你练练我看看。”
江升平道:“行啊,你退开。”说着挽起袖子,把下摆撩起,系在腰间。对着墙壁一个姿势一个姿势的摆起来。
净明先还将信将疑,接着不由好笑,原来升平每个动作都是停顿的,对着图画摆完了,站起身再摆下一个,不由大笑道:“你这个照图学动作,三岁小孩儿也会……”
话音未落,升平摆完最后一个动作起身,身子静止,突然呼的一声,一拳击出。紧接着拳招喷薄,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黑夜之中但见身影闪闪,拳风赫赫,半边场地全是他的拳脚影子。
净明在旁边看着,刚开始见拳风猛恶,如同看见一只猛虎俯冲下山,虎啸之声,声震百里,不数招之后,拳风一变,如一金刚罗汉半路杀出,怒目庄严,拳脚之下,将那饿虎打翻踩下,威风凛凛,如堂前伏虎罗汉。虽然只是一人打拳,竟打出了百人难敌的声势。他不由神驰目眩,心神摇动,难以自持。
远远地,一白衣男子冷眼旁观,突然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道体碎了,道胎还在啊。”
自来练武也罢,修道也罢,都是内外两种资质。一是根骨,二是慧胎。慧胎包括悟性,也包括心智、毅力、性情种种。一管内,一管外。只有悟性,根骨孱弱固然不可,根骨出色,人其蠢如牛也是不能成功的。
只是根骨易测,慧胎难量。再加上除非特别愚蠢,一般人过得去,只要根骨出色,修炼都是不慢的,因此世人重根骨而轻慧胎,以致许多性情聪慧者被埋没。反而佛家重悟,出了不少有大智慧的高僧。
江升平却是千年难遇的道体道胎双极品。道体不必说,道胎也是出于慧胎九品以上的极致,因此悟性绝顶,像这样凡俗界已经算的中上的武功扫上一遍,立刻融会贯通,常人难以理解。
“亏了天心派作死,毁了这上天生成的瑰宝,便如完美无瑕的玉璧打碎了一半,若非如此,放他成长,几百年后真是我妖族大敌。”白希圣眉宇暗沉,“就这样也不能放任。一是不能叫他知道自己的好处,二来……还是要控制过来。”
白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边,江升平收拳直立,玄气一冲,脸上红潮立刻退了,呼吸也平稳下来,也算做到了“气不长出,面不更色。”
他对净明一点头,道:“就是这么练,你先练着,我进去看看。”说着转身走进了方丈室。
留下净明目瞪口呆,不住道:“他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做到的?”
进了方丈室,就见屋中满积灰尘。墙角挂满蜘蛛丝,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江升平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进来,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也不是吸引,而是一种异样的感觉,甚至有些心惊肉跳。
方丈室其他的家具早已经破烂,江升平甚至怀疑,是不是有完好的早给戒圆搬走了,因为剩下这些实在不配放在方丈的房间里。唯有正中一个佛龛还完好,上面甚至盖着黄布,用一块石头压着布角。
升平一呆,立刻被压角的那块黑黝黝的石头吸引了,那毫不起眼的扁长如夹板一样的石片,在他眼中光彩如无暇美玉。
“莫不是……天外陨铁?”
升平爬上桌去,将黑石抱在怀中,细细抚摸,喜不自胜。
能让天心派弟子看上眼的宝贝,自然珍贵至极了。天外陨铁是极为珍贵的炼器材料,况且这块品质还那么好。宫楼中也收藏了几块陨铁,品质最好的也不过和这块平齐,且至少比它小一半。玄思真人本来答应,取了那块陨铁的四分之一,让他炼制本命法宝,现在虽然再不可得,却在这里遇到这么大的。
正自爱不释手,因为压角石被取下,盖住佛龛的黄布缓缓落下,露出里面一尊雕像。
江升平呼吸一停,惊道:“这是……”
过了好一阵,升平搬着那陨铁出来,道:“快回去吧。天要亮了。”
净明收拳,擦了把汗道:“好。”
升平回到房中时,脸色还有些难看,静静地坐一会儿,心中暗道:这里不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