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贞娘家平静度日不说,再说那顺天府辅国公府里,此时正是张灯结彩,满堂喜庆的时候,这辅国公续弦钱氏昨儿刚刚进门拜了天地,今儿一大早起来给婆婆敬茶,见见来参加婚礼的族里亲戚。
安老夫人坐在紫檀木大圈椅上,靠着绣了如意八宝的妆化织金绒大红靠垫,笑眯眯的看着走进来的儿子和儿媳妇。
但见长身玉立的辅国公旁边站着一位身穿大红色用金线绣着凤穿牡丹暗花罗柿蒂形云纹的褙子的丽人,下面是一条粉白色滚边百褶裙,裙摆上用红色搀金线绣着牡丹边,显得富贵而不失清雅。头上梳了狄髻,戴了全套的金梁冠,上面的纯金观音分心做的十分精致,凤头点翠,凤嘴衔了一颗足有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颈上是一个翡翠金项圈,中间的翡翠有鸡蛋大小,通体碧绿,云霞蒸腾,一看就是极珍贵的老坑玻璃种。
这钱氏年方二十,长身玉立,肌肤雪白,长眉入鬓,一双杏眼炯炯有神,不似时下那些娇柔的美人,眉宇间反而有些英气勃勃的意思。
钱氏先给老夫人敬了茶,丫鬟就上来请夫人给各位亲戚见礼,可钱氏却一摆手,正色道:“按理,我应该先给姐姐敬茶才是。”
众人一惊,按规矩,继室进门的确应该先给原配夫人灵位敬茶并执妾礼,可这许多年来,继室进了门都是先见了亲戚再去拜原配的灵位意思意思就完了,倒少有这么执礼恭谨的继室了。
辅国公安均廷也是一愣,昨夜洞房花烛夜,这小妻子就羞答答的说:“我与堂姐自幼交好,今日我承了姐姐的恩情进府来服侍国公爷,是我们姐妹的夫妻也是缘分,我初入府,若有不懂的地方,望您看在姐姐的份上,莫与我一般见识才是。”
安均廷虽不是甚爱原配妻子,却毕竟是结发夫妻,对钱氏很是尊重,今日见这续娶的妻子肌体丰隆,肤色如玉,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闺秀的气派,比钱氏更多了许多颜色,言辞恳切婉转,心里就多了几分喜爱。
洞房之时便刻意多了些温存,让钱净芸少了些破瓜的痛楚。
今日见她不改初衷,先给原配夫人敬茶,心里更多了几分尊重。
老夫人见了就笑了,挥挥手让丫鬟先带了钱氏去给夫人灵位敬茶。
心里暗叹,看来原先的儿媳妇还算有眼光,她的这位堂妹果然与她交好,或许这位小钱氏进了门,能让自己的嫡孙能平安长大。
原来,这钱氏临终时,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求了婆母日后让自己的表妹钱净芸做继室,老夫人有些迟疑,那钱氏就道:“这芸儿跟我自由交好,是个心地善良,有些见识的姑娘,只因自幼定了一门亲事,那男方却死了,使我这堂妹始终再寻亲事便难了,看我这光景,估计是不成了,求娘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份上,让我这妹妹进来做继室,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宗哥儿和敏姐能平安长大,还望娘成全我!”
因此老夫人在儿媳妇过世后就跟亲家母钱夫人提及此事,钱夫人斟酌再三,实在怜惜女儿早夭,决议成全这门婚事,亲自去小叔子家提了这门婚事,钱枫敏不过是兵部武选司的主事,正六品的官职而已,女儿嫁给辅国公即使是做继室都是高攀了,当然十分奉承。
这钱净芸自幼与堂姐钱净慧交好,彼此言谈爱好投契,比那亲姐妹还多了几分好,钱净芸自幼定了门婚事,却因未婚夫早亡,被人指克夫,这婚事竟是一拖再拖,托到了二十岁,竟成了老姑娘。母亲王氏夫人乃是武将之后,为钱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别人家最重儿子,可王夫人家却最看重女孩,只因王夫人上头有八个哥哥,只得这一个女儿,因此最为爱重,王夫人也最看重女儿,却见女儿因为婚事被耽搁成了老姑娘,便对丈夫诸多埋怨起来,钱枫敏也怜惜女儿,多方打听想为女儿寻一门好亲,可来求亲的不是官小职微,就是人品粗俗,都不满意,耽搁来耽搁去就拖到了二十岁。
钱净芸听闻堂姐过世,大伯母来家里跟母亲提出要自己嫁入辅国公府,全然愣住了,在她的印象中,慧姐姐性格温柔贤淑,端庄敏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中馈,持家理财,哪一样都拿得出手,别说是嫁到辅国公府,便是做皇帝的嫔妃都是够格的,怎么也想不到慧姐姐不过二十二岁就去了,还扔下一子一女,又听见大伯母哭着说自己女儿死的早,女婿一门心思宠着那个妾室,若将来那妾室扶正,只怕外孙子和外孙女都长不大。
钱净芸一听就恼了,当即出了绣房来到母亲和大伯母面前,道:“大伯母,你别哭了,我嫁,为了慧姐姐我也得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天仙宝贝,净逼得我姐姐这么早就去了,还逼得姐姐不得不让我入府保全两个孩子。”
王夫人是武将之女,性情中有几分豪气,这钱净芸自幼得母亲言传身教,外公舅舅们也都是军营里熬出来的老兵油子,性情中也有几分侠义之气,王夫人见女儿应了这婚事,便赶着请人打听了国公府那位吴姨娘的事情,怕女儿吃亏,请了在深宅大户里做过管事妈妈的人来悉心教导,让女儿知道那豪门中妻妾斗法的种种事宜,又给女儿配了四个颜色整齐的陪嫁丫头,四个身材高壮有些武艺的妈妈,并一百二十台嫁妆送了女儿出嫁。
钱净芸新婚之夜见到丈夫,其实心下略有尴尬,之前慧姐姐成亲,她也是见过这位国公爷姐夫的,这次再见净成了自己的丈夫,她咬咬牙,想着自己母亲和老妈妈的话,便做出些婉转娇柔来,曲艺承欢。
第二日给婆婆敬了茶,又给来的宗亲见了礼,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让元宗和元敏来见了礼,搂着两个孩子眼眶就红了,这两个孩子她也是见惯的,原来叫她姨母,现在称她母亲,钱净芸再想想慧姐姐一番良苦用心,越发心酸不已,搂着元敏掉下泪来。
安均廷见了也不觉心酸,想起自己以前对妻子多有冷落,不由更加内疚,安慰了几句随便指了一事就出了内宅。
一个丫鬟来禀报,说吴姨娘来给夫人敬茶。
钱净芸柳眉一挑,心里起了斗志,让两个孩子站起身来,坐在一旁,吩咐:“让她进来。”
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粉紫色缠枝芙蓉花遍地金缎子通袖袄,腰身掐的极窄显的纤腰一束,□穿着葱黄的十二幅湘裙,绣满了梅兰竹菊,乌溜溜的一头青丝梳成了堕马髻,上面簪了一朵火红的芙蓉花,鬓边是一只蓝宝石攒成的鬓花,衬着一张娇俏可人的瓜子脸,两弯柳叶细眉,一双雾蒙蒙的含情目,鼻梁挺秀,樱唇一点,一颦一笑,风情万种。钱净芸心里暗叹,果然是个妖精似的美人儿,难怪国公爷如珠如宝似的宠着。
吴氏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口称:“婢妾吴氏见过夫人。”那声音软糯婉转,竟如莺啼一般,让人心里麻酥酥的。
钱净芸看着那朵碗口大小的芙蓉花心里大怒,要知道这正红色花妾室是不能戴的,今天第一天见自己,就簪了大红的芙蓉花来,显见得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