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来 (二)
然而此刻,郑子明等人心中却涌不起丝毫欺骗敌军得手的喜悦,一个个铁青着脸,疯狂地策动战马,去追赶先行撤退的其他弟兄。
消息暴露了!否则,那个什么萧将军,绝对不会冒着瓢泼大雨昼夜连续行军数百里,只为证明契丹人的耐力和骁勇。
有人刻意把郑子明潜入辽东救父的消息,透漏给了契丹人!有人不希望郑子明返回大周,想让他死在营州!而知道他潜入辽东这件事的,除了祁州前线的几位大将之外,只有大周皇帝陛下郭威和皇帝陛下的少数心腹重臣!
“不对,契丹人刚才说,他家将军收到的是口信,不是命令,也不是圣旨!”李顺儿忽然瓮声瓮气喊了一句,隐隐带着几分心虚。
刚才陶大春跟契丹人的对话虽然生硬,但断断续续,还是揭示出了许多关键问题。如果是契丹皇帝命令手下的将军带兵追杀郑子明,肯定不会是口信儿,至少会以军令的形式,或者直接下一道圣旨给营州附近所有契丹将佐,令他们布下天罗地网。
而姓萧的是因为接到了一份口信儿才于三日前动身,则说明,给他通报消息的人,在辽国的地位可能并不算高,至少,对他没有任何的管辖权。或者,自惭形秽,没有给他下命令的勇气!
“咱们是半个月前从祁州出发的,去掉三天时间,是十二个日夜。”被李顺的话头勾起了几分灵感,郭信也皱着眉,大声强调。
无论契丹人的消息来源地,是祁州前线还是汴梁,此时此刻,他的位置都非常尴尬。因为所有横海军的核心将领当中,只有他一个,是来自郭家。而其他人,则都是郑子明亲手带出来的老兄弟,利益、前程乃至生命,都早早地链接在了一起。
“十二天,已经足够契丹细作将消息从汴梁送回上京了!”第三个开口的,是郑子明的大舅哥陶大春。虽然读书不多,但此人的见识,却不比那些满肚子四书五经的老学究们差。“所以,消息很可能不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而是无意间被契丹细作探知,却无法辨别真伪,不敢向耶律阮汇报,只能想方设法提醒附近的带兵者留意!”
听他这么一剖析,大家伙儿心脏中顿时又有了几分热气儿。头垂得不再像先前一样低,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那就不可能是从军中刺探到的消息,祁州距离辽国最近,细作只要把消息送过河,就能快马送到上京!”
“更不可能从咱们沧州。咱们回去时根本没进城,直接就从海港登了船!”
“当然最大可能是汴梁,文臣向来嘴巴大,有点儿事情巴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
……
刹那间,议论声嘈嘈切切,每个人都变成刑名师爷,从至鳞片爪的消息中,不停地剖茧抽丝,以期能挖掘出整个泄密事件的幕后黑手。
“的确有可能是汴梁的文官,枢密院、中书省还有各部,能走漏消息的人实在太多。”依旧是陶大春,向郑子明使了个眼色,故意把话说得特别肯定。
这,也许是最能让众人心安的推断。否则,大家伙儿在辽东出生入死,后方却有人希望他们永远无法生还。如此答案,太沉重,也太冰冷。足以在短时间内,就将所有人都彻底击垮。
郑子明对陶大春的暗示,心领神会。笑了笑,用铁锏直指南方,“管他谁泄漏的消息呢,抓紧时间赶路才是正经。上船,然后去换大船。只要能及时换了大船一路向东,契丹人即便来了千军万马又能奈咱们如何?”
“将军说得对,管他谁走漏的消息,对咱们来说,上船才最要紧!”
“赶路,抓紧时间赶路!”
“上船,然后到了老河口,再换大船顺流而下!”
“上船,上船……”
弟兄们闻听,精神顿时又为之一振。更加疯狂的策动战马,朝着预先藏着小船的三岔河飞奔。
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哪怕是遍地泥泞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只跑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们就追上了陶勇、张彪和王宝贵等人。然后大家伙儿轮流骑上马背歇缓体力,终于在半夜子时左右,赶到了预定接应地点。,
“吱吱,吱吱,吱吱……”将精疲力竭的战马朝身后一丢,李顺立刻吹响了铜笛。
这种沧州军所独有的联络物件儿,发出的声音极为尖利,即便在非常嘈杂的环境下,也能传出二里多远。然而,黑漆漆的夜幕后,却没有同样的笛声回应。只有河水呼啸而过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如闷雷般,不停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陶修,李智,你们两个死哪去了!”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妙,陶大春跳下坐骑,直奔记忆中的河畔。
大伙儿藏船的位置非常隐蔽,而四周二十里内都没有人烟,留下看管船只的弟兄,被敌军发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双腿踩在泥浆里的声音。“咕咚,咕咚,咕咚!”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沉重。
“快回来,危险!”郑子明忽然从扯开嗓子大叫,同时从李顺的坐骑背上,抄起一团皮索,朝着陶大春兜头猛掷,“接住,拉紧绳子。这是条季节河!”
“什么?”陶大春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按照郑子明的命令去接绳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掌刚刚将绳索握紧的瞬间,脚下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冲得踉踉跄跄,多亏了绳索的拉扯,才避免当场栽倒。
“所有人,后撤,赶快往后撤!”郑子明将绳子背上肩膀,倒拖着陶大春朝远离河岸丛的方向走。陶大春被他拉得又踉跄了数步,低头细看,才发觉泥浆早已漫到自己腰间,若是刚才不小心被暗流推倒,恐怕立刻就得被冲得无影无踪!
“船,船哪里去了?”李顺依旧不甘心,从胸前油布包里拿出火折子和救急用的火把,奋力打燃。
火光,顿时照亮了眼前的河滩。
没有船,也没有河岸。原本藏船的芦苇丛,已经被一片浩浩荡荡的泥浆所取代。而一天前还只有两丈宽的三岔河,如今已经变成了黄色的“大海”。不时有浪头卷着树木和石块翻滚而下,将“海”面砸得白烟滚滚,浓雾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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