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临整个人一直都沉浸在老夫人话语里,所给他带来的巨大震惊中,自是不知道顾言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在震惊之余心中又开始疑惑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向来和善的祖母对大哥动了杀心不说,还劝告自己要尽早做准备。
若是大哥还像从前那样只是在背后诋毁他,想必祖母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从前的祖母最多会把大哥叫到跟前训斥一顿,再后来,祖母嫌烦,便往往吩咐父亲去管教约束大哥……
蓦地,顾清临带着疑惑的眼中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他似是知道为何了……
段恒毅扮成自己的模样,假借自己的身份在金陵里掀风弄雨,怕是素来忌惮自己的大哥,心中一定是非常惧怕吧?
段恒毅心中没有那么多顾及,自是不会像自己一样犹豫不决下不去手,毕竟他与父亲和大哥之间没有那一层血脉的牵连。
而他无论是在金陵还是在顾家的渐渐崭露头角,都足以让资质平庸的大哥心生忌惮和畏惧。
若不是他心生嫉妒和畏惧,没了他在父亲面前进谗言,怕是父亲也不会越发地对自己冷漠……
不过说到底他们父子二人都是生性凉薄的,否则又怎会沆瀣一气,把自己看成了眼中钉?
“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祖母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祖母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一定去做些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
“娘怎么有清闲到花园里来了,仔细着暑气,您这几日畏热食的少了些,儿子十分挂念。”
老夫人的话没说完,便被顾言的突然出声打断。
顾言小心翼翼带着些许讨好地对老夫人说完这些话后,看向从老夫人腿上抬起头来的顾清临时,眼中便带上了些许的狠戾。
“你也是个糊涂的,你祖母年事已高,太阳刚落下去,暑气还未消散……”
顾言口中叱责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老夫人有些严厉的喝斥声打断。
“我看你才是个糊涂的!你若是当真挂念我,就该对我的宝贝孙儿好些,那城南是什么破地方,你还上赶着把清临送到那去受罪!”
两鬓都已经有斑白现出的顾言,被当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儿子面前被老娘训斥,猛然间便涨红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和一丝恼羞成怒,就连看向顾清临的目光也似是带上了怒火。
然而顾清临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带着安抚地拍了拍老夫人的手,“祖母,清临叫人送您回去吧,用些开胃小食,便早早歇了,清临和父亲进宫一回。”
跪在地上的顾清临改成了半蹲,柔声劝慰着已经动了怒的老夫人,眼中视线极为吝啬地没再去看顾言一眼。
这种无视、相顾无言、甚至是两看两厢厌的相处情景是顾言最为熟悉不过的,只是自从那次清临回来后,便似是已经懂得了收敛……
且自那以后,清临便渐渐地开始在人前显露出他满腹的才华和过人的谋略……
这样仿佛浑身布满尖刺的清临,他已经要忘记了是什么样子。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只是如今这位不知真假的人,再次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喜。
这种不喜像是深刻在了心里,他始终是喜欢不起来的。
只是这小子能一语道破自己的来意,怕就不是泛泛之辈。
清临心思玲珑自是能猜度出来,只是他如今也十分疑惑,不知究竟哪一个才真正是他的儿子……
不过若是他面前的这个小子是假的,倒是也下了不少的功夫,至少方才那会看上去颇为情真意切。
蹲在老夫人身前的顾清临见老夫人再没旁的交代,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喊来了婆子婢女后,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缓缓踱步沿着小路向花园外走去。
自始至终顾清临都没有看顾言一眼,但心底却有淡淡的惆怅弥漫。
今日这一回进宫,他总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毕竟就算段恒毅假借他的身份在金陵中行走,但与陛下往来相谈甚欢的却是他段恒毅。
而他这个真正的顾清临却只是在年节大宴上见过陛下那么几眼,说话时是从来没有过的。
晚些时候殿前对峙,虽说他不至于露怯,但一时间掌握不好分寸才是真。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缘由,最紧要的是,他并不想就这样拆穿段恒毅的身份。
他若真想回到顾府,只要上前揭开他的假面即可,怕是连口舌都不用多费,他段恒毅便会在人前暴露出来……
只是那样做的话,为何他的心中会有一种歉疚感?
是为了边关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饥民吗?
还是为了偏远村庄里那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头的无名坟墓?
抑或是为了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不死的善念?
他到底是不够恶啊!若不然段恒毅对他做下的这些事情,便足以让他对他加倍的报复回去!
今日事过,无论结果如何,这座让他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宅邸,他怕是都不想再踏进半步了。
而他最为挂念的祖母和母亲,会一直在这座宅子里安逸度日……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天大地大,做一位洒脱的文人骚客去浪迹天涯又有何妨!
心中渐渐开朗起来的顾清临看着渐次亮起了火光的宅院后,轻轻地吐了一口一直压在心中的浊气,似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顾言沉着脸走在顾清临身后不远处,狐疑的目光落在顾清临的背影上。
他是真的已经糊涂了,根本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是假。
不知道陛下那里会有什么好办法没,否则顾府怕是会成叶府一事后,整个金陵里众人口中的谈资。
一身银色铠甲的侍卫不知从何处现身,突然便从半空中飘落在顾言身边,“呵呵,顾大人似是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尔在本官府中行径如此放肆,竟不怕本官到陛下面前告上一状吗?”
顾言冷哼了一声,先前迈出去的脚步却并没有丝毫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