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康太子文治武功都在他父皇之上。
他皇长兄之所以被文武百官看重,便是因为行事做派乃至性子,都像极了仁康太子。
而他父皇虽也有仁明的呼声,可到底珠玉在前,差远了。
为此,朝臣没少用这两位先太子比较他们父子。
赵凛是不那么在乎的,可是皇上呢?
赵楼一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知道他明白了几分。
赵楼继续道,“皇上也想贤明仁善,如先皇群臣百姓期望的那般,可惜,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穿了仁明的罩衫也不是,因为他内里就不是!”
赵楼稍稍一顿,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了来。
“他是暴虐之君,是懒政昏君,是沽名钓誉的庸君!他装什么仁君?仁君岂能将仁康太子的尸身挖出来鞭尸?”
最后这句一出,赵凛脑中一哄。
“你说什么?”
赵楼仰头大笑起来。
“赵凛!没想到吧!你的父皇把他自己的皇长兄拉出来鞭尸!就是因为有人说他不够仁明,比不上他长兄,配不上太子甚至皇帝的位置!”
赵楼大笑不停,笑声在牢房里回荡。
赵凛只觉得冷意从阴暗牢狱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接着,赵楼问出了他心中所想。
“你自己说,同样仁明的先太子、你的皇长兄是怎么死的?你自己说!”
赵凛无法说,无法开口,转身向外走去。
赵楼狂笑不止,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我是替天行道!是为两位仁明的先太子报仇……”
夜里,无星无月,甚至连风都没有,树梢一动不动。
赵凛坐在吹熄了所有灯火的房中,就那样静默地坐着,仿佛已经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冯效几个在外犯愁。
“不知那反王同太子爷说了什么,太子爷如此坐了一个晚上,难道今夜不睡了?不是说准备赶路返回济南,太子爷这些日已经够忙碌了,怎么还能坐一夜?”
成彭摇头,“咱们还能怎么办?太子爷明显在想事,谁敢进去打扰?”
小棉子连连点头,“太子爷晚膳都没动,奴才进去撤回晚膳的时候,太子爷瞧了奴才一眼,那眼神没把奴才吓死!”
三人没辙,将房顶的姜行叫了过来。
姜行是跟着赵凛去了牢房的人。
赵楼说了什么,他都听到了。
姜行明显有些不同以往活泼,三人见他也沉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姜行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想到太子确实坐了太久,再坐就粘在椅子上了,同冯效道,“何不把程姑姑请来?”
程玉酌在程获处。
襄王事了,程获准备启程去襄阳为戚婧料理后事,明日就要启程,程玉酌在为他收拾行装。
冯效一听,连连道是,“怎么把程姑姑给忘了?”
他正要让冯效去请,没想到程玉酌挑着灯来了。
“太子爷在忙吗?”程玉酌已经一日未见到赵凛了。
冯效连忙说了没有在忙,又怕程玉酌不明白,把赵凛的情况告诉了她。
程玉酌皱了皱眉,挑着灯向赵凛房中而去。
她在门外询问,房中无有回应,程玉酌只好撩了门帘走了进去。
房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将灯放到高案上,才看到赵凛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她没有开口扰他,摸了摸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端起来准备给他换一盏热茶,他开了口。
“阿娴,过来。”
他嗓音低哑,程玉酌甚少听过他这般。
她只好放下茶盅走了过来。
走近了,被他拉了手,拉到脸前。
“太子爷……”
刚一开口,赵凛就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言语。
程玉酌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陪着他。
半晌,赵凛才开了口。
“阿娴,你可晓得我兄长?”
程玉酌点点头。
“先太子在的时候,我曾去东宫送一套茶具,那茶具是皇后娘娘特特为先太子挑选的,因着东宫多年四季里总是那几套茶具,便让尚功局添置。只是不巧,我刚将那茶具送到,东宫的宫女刚接了手,就不小心磕碰掉了一片瓷。”
宫中规矩严,磕掉了一片瓷,整套茶具便废了,这宫女少说要杖责二十,人八成也就废了。
“……那宫女吓得不行,求我不要告诉皇后娘娘。我问她就不怕先太子生气吗,她竟摇了头,说先太子不会生气,她最多被嬷嬷罚去做两天粗活。我便保证若是皇后娘娘不过问,不会多嘴,过了两日果然见她只是去做了两天粗活,就回了东宫。此事从头到尾,一点水花没有,而皇后娘娘过了些日子问先太子那套茶具用的可好,先太子说甚好,说起用那茶具喝了什么茶,如同真的用了一般……”
程玉酌低声说着关于先太子的过往。
赵凛眼中有泪光闪动了一瞬。
程玉酌要抽出帕子递过去,却被他伸手抱住。
他坐着,将侧脸轻贴在她身上,程玉酌站着,这样的姿态让她无措了一下。
太子赵凛从来都是霸道急躁的,她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他,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像在强忍着什么,从她怀中找寻一丝温暖。
渐渐的,她心下软了下来,望着男人,没有了再把他推开的想法。
翌日,程获离开之前,程玉酌让他去同赵凛告辞。
赵凛看向他同襄王肖似的脸庞,问他,“襄王为谋逆筹谋多时,你可知其缘由?”
程获想了想。
“草民或许知道。”
“说来。”
程获说起了襄王赵楼的母亲容太嫔。
容太嫔曾是仁康太子生母贤章皇后的婢女,后因侍奉先帝又生下皇子赵楼,才被册封为嫔。
“……容太嫔为人精于谋算,草民虽不曾见过此人,却晓得襄王出藩之前,容太嫔就开始为襄王出藩做准备,在外买下不少人作为只忠于襄王的奴仆,甚至连找寻替身也是那时便开始了。”
程获九岁家破人亡被买走做替身,正是容太嫔的手笔。
“容太嫔为何如此早地安排?”赵凛问。
程获回答,“容太嫔知道自己出不了宫了,便提前为襄王安排,她的本意是让襄王在藩地遇险有机会脱身。只是襄王却心中有恨,以此开始计划谋逆。”
赵凛皱了眉,程获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容太嫔曾见过皇上对仁康太子尸身不敬,皇上虽不确定她见过,可也怀疑,便将容太嫔留在宫中,不去她随襄王去到藩地,襄王离京,容太嫔便急病身亡,襄王一直说是皇上赐死了容太嫔,因此心生恨意。只是,草民听到的都是襄王的说法,至于真假草民不知。襄王此人锱铢必较,对别人之过耿耿于怀,为了皇权不顾人命,太子殿下也不必过于信他所言。”
赵凛没说什么,让程获将这些事都烂在心中,程获应下走了,赵凛默了一默,长叹了口气。
襄王所言未必是真,但也未必是假。
赵凛又去了关押襄王赵楼的牢房。
赵楼见他又来了并不意外。
两人无需寒暄,只有烛火噼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赵楼道,“先太子虽仁明,你却比他聪明。你父皇不肯给你调兵你也瞧出来了,你如今平了我的反,定是名声大振,你可要小心了,你父皇会允许太子比他这个皇帝,更英明神武得人心吗?”
他看住了赵凛,牢内烛火一晃,光亮暗了一瞬,赵楼开了口。
“你,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