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欺软怕硬的性子,哪里是想凑热闹,我看,你是想要在外面胡闹得更方便一些!”果然,下一刻,那古籍被狠狠地拍在桌上,那张淡淡的容颜因为皱眉瞬间冷肃起来,便是些胆小的人看到估计此刻吓得都能噤声。
云溪张了张口,忽然想起这老头估计是宁愿相信秘书的调查报告,也不肯相信自己的“逆女”所说的话,索性不再说话,伸出一双手,却是在对方诧异的视线下,拿起桌上的古籍。
竟是本雕刻印刷版本的《金刚经》。
没听说这位父亲是个爱读经书的啊。
转瞬便明白了,怕是为了冷老爷子过寿特意准备的古本。
“爸,”她开口喊了这么一句,突然觉得有些别扭,这个称呼,从她记事以来便似乎离得很遥远,顿了片刻,恢复了心境才又接了下去:“爷爷喜欢古玩,这两天我去淘换个好的,可好?”话音放得极缓,声调也不似以前和他争锋相对时的那般尖利,似乎又回到了承欢膝下时,那个爱撒娇的囡囡。
冷国翼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你爷爷向来是最宠你的,你送什么,他都高兴。”竟是从来未有地说了句软话。
“爸,最近您都在国外,怕是忙得连喝口好茶的功夫都没有。我托人带了些大红袍,可要我泡给您尝尝?”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觉出几分不同来。
向来最喜欢和他唱反调的女儿竟然如此孝顺,说实在的,他第一反应便是这逆女闯了天大的祸,找他来收拾烂摊子了。
可回来的时候,近卫官明明调查的十分清楚,这疯丫头近日来十分安分,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啊。
“你会泡茶?”怎么他出去一圈,这闺女都变得不像以前的那个了。从小到大,这种精致活她不是最讨厌的吗?
“爸,我生了场大病。”她没有抬头,依旧是低眉顺眼,声音却依旧暖洋洋的,像是照在阳台上的那抹阳光:“医生说,我有脑震荡,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冷国翼一惊,这事谁也没有告诉他。
张翠只当他身边的秘书会将会诊结果告诉他,他秘书却以为他们夫妻在通话时就已经告诉了他。更何况,她入院不久就出院了,秘书也当没有什么大事,以为只是破了皮,受了惊之类的,再加上外交部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事物忙得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便没有再细查。
“医生还怎么说?开了什么药?可有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情急之下,他的声音都没了往日的镇定。
到底还是爱着孩子的。只不过,“严父”这张面具带久了,早就忘了怎么和孩子交流了。
云溪笑笑,“只说了要定期复诊,心情不宜大喜大悲,好好疗养便成,至于以前的记忆能不能回来,却是要看情况。”
“没什么大事就好。”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却是忽然冷下来了:“说到底,还是你咎由自取!要不是你自己平时不检点,现在也不会这样!”
云溪低头,不再吭声,将那本《经刚经》放回桌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五点十分,离饭点还有二十分钟,打算回房洗个澡,便可下楼吃饭了。
刚要起身,哪知道冷国翼却突然从书桌中间的隔层里取出了棋盘,两盒棋子,脑子“嗡”地一下子就大了。
果然,下一刻,那冷着脸的“严父”说:“时间还早,我们来下一盘。”
看着放在面前的围棋,云溪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常言道,观棋路可知人心,这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亲子游戏?
没等她发好呆,已经猜子结束,对方拿的是黑子,她是白子。
眯了眯眼,她有些拿不准该是放任本性,还是小心翼翼,以守为主。
“别发呆,老老实实地下,要是敢作假,直接从学校搬回来!”冷国翼一锤定音,起手第一步便是在“天元”。
云溪一惊,想起没死前外公最爱的便是围棋,心中一涩,下手的那一刻,脸上的所有神情却回归成了一片沉寂。
十五分钟后,冷国翼满意地看了眼几乎占了半边江山的棋子,点点头道:“看来你这几个月变了许多,怪不得连张博都收了你做徒弟。”
她笑笑,眼底却有一丝暗涌缓缓流逝,像是想起以前总和她对弈的另一位“棋友”,只可惜,冷国翼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在打量着棋局,没有发现。
再抬头时,他已经笑得一脸舒心:“快开饭了,去叫你母亲来吧,估计她这会子都没睡着。”
她点点头,转身走出书房,脸上带着平日里的懒懒的笑,不露丝毫。
留在房间里的冷国翼却是表情一变,抽出一根烟,对着进来的秘书指着桌上的那桌残棋:“你说,我这女儿性格是不是变得有些太多了?”
这是一局看上去“以和为贵”的和棋,虽明面上看上去黑子占尽先机,白子攻势绵柔,却处处留有余地,白子完全是可攻可守,变化多端,丝毫不似以前的小姐可以下出来的棋。
十五分钟的快棋,能下到这种程度……
房间里一室寂静。
良久,一道悠长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冷国翼闭着眼,缓缓抚摸着棋子,慢慢道:“这才是我冷国翼女儿该有的样子!”
张翠下楼时,餐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那对父女“不守时”的习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长形餐桌边,若有所思。
六点,她打开了水晶吊灯,华丽的灯光闪得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这时书房里竟然传来一道悠长的笑声。
她认得那声音,或者说,是再熟悉不过的。
但是,自从孩子懂事以来,家里就再也没有传出过这样的声音了。
一时间,她愣在原地,竟不知是惊喜过半,还是忧思过半。
冷云溪下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母亲这幅呆呆愣愣的模样,作为一个除了宠溺孩子外素来决断的生意人,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几乎让人无法相信她竟然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执行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