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如雪片一般送到了梁红玉处,望着眼前快要装满的匣子,梁红玉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面上浮起了红晕。
同时还有些小骄傲。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都没有发觉,直到周铨迈步进来,她才回过神,回头望去,看到进来者是周铨,顿时惊喜浮上了脸。
将手中的军队交给韩世忠后,周铨从善如流,真的离开了前线,而是赶回应天府。这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周铨的前敌指挥所,许多消息,都是先传到这里,才又辗转找到他。
故此,梁红玉在这里替他处理公文。
自从周铨参战以来,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返回这里,梁红玉对他自然是朝思暮想,此时见他突然回来,当真是无限欢喜。其中情浓意蜜,自是不用多说,良久之后,梁红玉才想起正事来:“周郎,你回来得正好,这些文案,原本是要送到你那里去的,如今你可以亲自处理。”
她指的就是面前装满了一匣子的信件。
周铨有些奇怪,自己的公文里,什么时候夹杂着这么多私信了。
他拿出第一份,抬眼看到落款,不由得一怔。
落款是愚弟李邦彦敬上。
李邦彦年纪可比他大多了,但在他面前不敢自称兄,以愚弟自居,既是表示亲近,也有摇尾乞怜之意。
信里的内容,就是上次大朝会上赵桓试图对东海商会下手的事情,只不过对赵桓一笔带过,只说是耿南仲等进谗所致。然后是大量篇幅,说自己如何同与耿南仲为首的反周铨集团进行英勇的斗争,最后,在自己的努力之下,耿南仲为首的反周铨集团被赶出朝堂,从此之后,大宋朝廷之上,再无反对周铨者云云。
总之这是一份厚颜无耻的邀功信。
周铨将信扔到一边,接下来看下一封。
这一封是位枢密副使送来的,以往与周铨也没有什么交情,信中又是竭力声讨以耿南仲为首的反周铨集团,说他们对军事上的胡乱指挥导致大宋局势恶化,在朝堂上自己大义凛然与之争斗,终于将其赶走,但接下来朝堂该如何行事,还请周铨予以指点。
在这位枢密副使之后,又是一位朝中高官之信,周铨翻了翻便没有仔细看,而是又看向下一封。
匣子里数十封信,尽数是朝堂上的官员们发来。这些官员中,有的与周铨曾经打过交道,但谈不上多少交情,有的干脆就完全没有和周铨交集过。但他们的信里,无一例外,都痛斥了耿南仲为逆贼叛党之首,也无一例外,将自己与耿南仲一伙的争斗大肆宣扬一番。
梁红玉将这些信按官职高低排放,周铨看到后来,根本不看内容,只看署名,算了算数量,足有四十七份之多。
“怎么样,周郎,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这便是人心所向了。”梁红玉笑道。
“红玉说笑了,这算什么人心所向,这些……”周铨轻蔑地抖了一下厚厚的信,然后接着道:“这些只能算是墙头草……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如此犀利的评价,若被这些人听到,一定会令他们伤心欲绝吧。
梁红玉心里这样想,却摇了摇头:“周郎可错了,这些人,原本是最反对周郎的人,但他们如今也向着周郎递信示好,原因很简单,他们看到了天下大势……此次金人入侵之战,大宋朝廷,已经令天下失望了,河北、中原之地,民怨沸腾,四川、江南,更是叛民如蚁。周郎,他们是见到了大宋倾颓,而东海则蒸蒸日上,故此才会示好!”
是的,这些人虽然真才实能没有多少,但是见风使舵的本领却是绝对不差,他们已经嗅到大宋将要倾颓的气味,迫不及待想要换艘船,就象是海上浸水的船中,老鼠总会比人反应得更快一样!
换作一般的改朝换代,对于这些人肯定是要大加欢迎的,但是周铨这里,对他们却是没有任何兴趣。
“不必理会他们……不,好言抚慰他们,此事红玉你替我代劳吧,以后再有类似人物,都如此处置,让他们看到希望,却不给他们实质上的许诺。”
梁红玉会意,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耿南仲如何处置?”
耿南仲倚仗帝师身份,屡次三番在朝堂上为难周铨,这次不等周铨出手,就被朝堂诸官群起而攻。虽然赵桓还是很信任他,可是面对大半个朝廷的压力,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情的赵桓还是慌了手脚,不得不忍着心塞,将耿南仲逐出京师。只不过他还留有余地,没有将耿南仲派去充当使臣,也没有将之赶到天涯海角去,而是将之外放为……
应天知府。
同时召应天知府宗泽入京,以为兵部尚书!
“周公,宗太守来访。”
周铨还没有说如何处置耿南仲的事情,就听得外头有人呼道。
他与梁红玉小别胜新婚,故此护卫什么的都不敢近前打扰,一个个呆得远远的,即使通知他消息,也是在外头喊。周铨听了之后,眉头皱了皱:“来得好快,宗汝霖是个实干派,我才一回应天,他就知道消息了吧。”
宗泽确实是在周铨一回来就接到了消息,他对周铨的行踪也是非常关注的。此时,他同样锁着眉,呆在周铨的客厅之中,等着周铨前来见他。
他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
赵桓召他入京的用意,只怕不只是象旨意中所说,要借助他在应天府击退金人的威望与能力,巩固京师的城防,其更重要的目的,是借他的力量,来应付周铨。
宗泽对此心知肚明。
在看过周铨两千护卫军的军威之后,在得知护卫军于河北的战果之后,宗泽实在没有信心,自己能够挡得住周铨。而且宗泽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与周铨对抗。
他虽然忠于宋室,却还没有到愚忠的地步,更何况,周铨至少在宗泽看来并无反意。朝廷最好的办法,应当是怀柔优遇,就如李唐优待郭子仪一般,而不是算计猜忌。
当周铨走进来时,宗泽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周铨呼他,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施礼道:“宗泽拜见济国公!”
“宗公何必多礼,你我又不是陌生人。”周铨哈哈笑了两声,看到他脸上愁容未解,便半开玩笑道:“说起来,我还要恭禧宗公了,马上入京,就职兵部,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有何喜贺,不过是去接手一堆烂摊子,没准还要说些违心之论、做些背义之事!”宗泽快人快语。
说到这,他忍不住抱怨道:“孙傅其人,我也曾与其交道过,却不曾想竟是这等……这等人物!”
孙傅是前任兵部尚书,就是从古人的预言诗里寻找抗击金兵方法的那位。他一向是以清流自诩,当初蔡攸用事时就曾经谏言蔡攸当有所作为,后来赵桓继位,召他问对,他很干脆地说蔡京执政期间种种法度都是祸国殃民唯惠奸贼之举,他的本意是说蔡京之法只惠蔡氏,可听到赵桓心中,却是蔡京之法惠了周铨这个大奸贼,赵桓顿时生出知己之感,而且朝堂之上难得有人敢当面斥责周铨是大奸贼,所以立刻重用他,让这位并无军事才能和经历的文官为兵部尚书。
结果就是李纲先败,然后郭京误国。
如今京中的防备,完全给孙傅弄烂了,宗泽远在应天,也知道那里不好收拾。既没有钱,又没有军械,还没有人手,他去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因此他才会来找周铨。
发完牢骚之后,周铨与宗泽都沉默起来。好一会儿之后,宗泽才再度向周铨施礼:“周公,有些事对不住你。”
“无妨,只要是为了公事,对不住我就对不住我,并不伤害宗公与我交情。”周铨道。
这态度,让宗泽更是心中不安。
于是又沉默了会儿,宗泽才下定决心,抬头看着周铨道:“朝廷欲以我为兵部尚书,以替孙傅。我并无多少才华,便是应天之胜,也是仰仗周公虎威与将士用命,与我个人无干……周公若是觉得我不适合为兵部尚书,只需一句话,我便上表朝廷,以辞此事。”
周铨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因为军旅匆忙的缘故,他没有收拾自己的胡须,那里已经挂上了不少短须。他没有沉吟太久:“宗公欲效忠于国家,此心我深知之,既是如此,为何不去上任?以宗公之能,若是早就任职于朝廷,李纲即使兵败,也不致于全军尽没,郭京此辈骗徒,更是绝无出头之时,也不至于使得金人兵临城下,朝廷必须签下城下之盟了。”
“多谢周公体谅,我此去之后,所任职司,以金人退出国境为止。”宗泽斩钉截铁地道,证明了他的决心。
他愿意为国效力,却不愿意为了赵宋皇室去对付周铨,因此他许下了这个诺言。只要金人退出大宋,他便会辞去兵部尚书之职,这其实就是说,他绝对不会替朝廷来为难周铨。
然后,他又起身,向周铨大礼参拜:“请周公念在京中百万民众、京畿数百万生灵的份上赐予钱粮!”
对,这是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向周铨借钱借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