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之,何至于此?”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谢迁特意约李东阳一起在内阁的小食堂中吃午饭,就此说起这个话题。
内阁位于文渊阁。这个位置在文华殿后清宁宫之前,宫阙重地是不能生火的。京师三大殿都不知道被烧了多少回。每次重建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银子。
所以,内阁中不管是位高权重如阁老还是低微卑贱的小吏都得出来吃饭。饭堂就在文华殿前紫禁城墙下一排排的值房处。
当年张昭在东宫当值时便常在隔着金水河的相对的值房中等候。
两位阁老用餐自然不会有人没有眼色的凑过去。小小的雅间中就他们两人。
李东阳无奈的一笑,这个问题不止是现在谢迁问他,昨天回府他就被一波波的“轰炸”过。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就是李东阳抓住机会在搞“政变”。
而从最理智、最现实的逻辑上而言,刘阁老基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其实在不懂门道的人看来,不就是同意张昭的奏章顺应天子的心思,这有多难?刘健不是把李东阳的“票拟意见”交上去了吗?他装聋作哑都可以蒙混过关。
持有这种观点,那纯粹属于政治不及格。
首先刘健绝对不能去顺应天子的心思。除非是他不要名声了。张昭搞出报纸来,言官们的声音已经大幅减弱,但是报纸并没有去堵住天下人的嘴。
刘阁老的性格,执政思路是摆在那里的。人人皆知。也必须人人皆知。否则下面的官僚们如何知道首辅老大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他突然去“逢迎”弘治皇帝,言官们绝对会骂他。士大夫的气节还要不要?
想我刘健刘晦庵公临到人生七十一岁时把名声丢掉就为一个首辅的位置?
刘健首辅都干了五年多,属于吃过见过,且以他的年纪时日五朵,是名声重要还是权位重要?比较一下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其次,刘健就算保持沉默让李东阳主导此事就可以安然无事吗?想得太美了。你把大明朝庙堂上的诸公都看成什么人?大家的忠诚是对皇帝和大明的。又不是对你刘阁老的!
可以预见中间派会一边倒的往李东阳那里跑。那接下来刘健是准备当一个“空壳子”首辅吗?
所以,刘首辅最合适的选择就是,如果弘治皇帝把他第十八封乞骸骨的奏章打回来,那他就把第十九封送上去。一定要辞职走人。这还体面些。
…
李东阳放下筷箸,微微的有些感慨,“于乔,张昭的奏章并非我指使的。我何至于用此事来逼迫晦庵公?届时天子知道会如何想?”
话说到这份上,谢迁不能不信。
因为,李东阳虽然在东宫序列中,但是就亲疏关系而言,当今天子和徐溥、刘健等老师、讲官更亲近。
李东阳真要用手段把刘阁老逼走,天子知道必然心中不快。
那回过头来,他这个和徐溥、刘健一系的阁臣不能用这个间隙把李东阳拉下来?八成是可以的。
首辅谁不想做?
谢迁喝一口酒,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来,此事是张昭自己擅自主张的?宾之,其实辽东大地上设两个布政司就够用。你看张昭报上来的情报。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之外的区域基本都是荒无人烟。这设府县治理就可以。何至于要设布政司管理?徒增行政成本?
特别是那个黑龙江布政司设立,简直形同儿戏。白马城之北的区域固然是肥沃,但还没控制在大明手中。黑龙江这条河都没控制。就这样,还布政司管理?给一个羁縻州就可以。”
谢阁老对张昭的想法很有点不以为然。
李东阳此刻气色看起来不佳,脸上带着疲倦。他昨天晚上就没有好好休息。或许在他的亲朋好友、故旧门生们看来他这个首辅之位十拿九稳。
但他心里知道,他正处在悬崖边上。首辅之位的更迭岂有那么容易的?天子对他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看法很重要啊。
李东阳解释道:“宾之,辽东设布政司管理这是没有疑问的。可以给朝廷增加大量的赋税。以辽北布政司统领松嫩平原,并往东南向的长白山脉这也是没有疑问的吧?”
谢迁给李东阳这么说,只能点头。都是明白人,他没必要瞎胡扯。
李东阳再道:“设渤海布政司,管辖长白山女真三部旧地,南至鸭绿江边,东至东海,向北囊括狭义上的三江平原,这里大片的土地等着开发。这应当也是没有异议的吧?”
谢迁无奈的叹口气,再点头。
只张昭提议将军事和政务分开。军事上的情报就不再对外公开,而只对御前议事会议的重臣们开放。
张昭的奏章归奏章,他还时不时的将各地的信息整理成册发回京中。他们这些庙堂重臣对辽东、奴儿干都司的情况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就比如“狭义上的三江平原”,这是张昭叫的名称,其土地富饶到什么程度呢?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夸张不夸张?
这样的土地,庙堂诸公谁敢提议不要,那是负历史责任的!而在这样富饶、辽阔的土地上架设一个布政司管理,完全合情合理。
就算如他这样和张昭不对付的大臣,都觉得最少要要放一个参政在这里统领这几府之地。那再加上图们江、东海的入海口,长白山女真三部的旧地,合起来给一个布政司不应该么?
难不成再设一个巡抚管理这些地方?
李东阳说到这里,把手一摊,道:“如此而言,是否在白马城(今齐齐哈尔)设黑龙江布政司重要吗?”
谢迁轻轻的叹口气,“唉…”
其实在他看来,首辅刘健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架设管辖土地面积较大的布政司,然后府县的官吏尽可能的少,不要去扰民,不要增加朝廷支出的俸禄。
这都是量入为出、老成谋国之举。
要知道官吏通常只有增加的,没有减少的。像张昭这样增加官吏,现在是痛快,日后呢?
但是,李东阳根本不和他讨论架设大布政司、小布政司的争论,而是从在辽东、奴儿干架设布政司的必要性上去说。这同样是有道理的。他如何反驳?
所以,他说“何至于此?”。内阁的阁臣们关起门来商议一下,有什么问题不能协商?再征求天子同意再公布,这不就行了?
张昭那个愣头青把这个问题捅出来,搞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如果是张昭主动所为,说明这个十九岁的小年轻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