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的事,并不是秘密,连小黎都知道的事,怎可能是秘密。
打从在青云国见到吕氏的小儿子柳丰后,柳令的影子,便在柳蔚心中挥之不去,柳丰与小令长得太像了,虽说不是同一个人,但每回看到柳丰,柳蔚总是忍不住想到小令。
她常常想到,夜里做梦还会梦到,这些,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同床共枕的容棱,与母子连心的小黎。
容棱从不过问,哪怕发现她半夜哭醒,也只是默默的为她擦干净泪,拥着她,哄着睡。
可小黎不谙世事,不懂有些话题是不能触碰的,曾童言无忌的问过。
柳蔚一次没说,两次没说,也不记得是哪一次,她就说起了。
说完后,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也轻了不少。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有些痛,不是藏起来就可以愈合的。
说出来,反而会好很多。她的言语里,把小令形容得威风八面,小黎当时听着,眼睛一直是晶亮的,柳蔚心里自豪,说得也越发多了,情绪越发澎湃了,小黎也越发的崇拜,直言好想见一次舅舅,虽知这一生是再也见不到了,但
柳蔚也高兴,高兴这世间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小令的本事,又多了一个人,能与她一起思念她的弟弟。
现在外祖父想听,柳蔚就又说了。
她的话语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一会说什么“幼儿园门外”,一会儿又说原始森林,甚至提到了金头发,蓝眼睛的教官,这些内容糅合在一起,就像天方夜谭一般离奇。
除了她口中的那个少年。
她就像虚构了一个背景,只为衬托那个少年。
房中的人都听着,随着柳蔚的话说得越多,大家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尤其是祝问松,他虽不知柳蔚提到的那些风土人情都是什么鬼,但却知道,这人的确不是柳蔚,不是京都柳丞相府的那个柳蔚,她是假的。
真正的柳蔚,在成年之前,根本没出过京都,更没去过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容棱的反应最为平静,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怀疑过柳蔚的来历,怀疑久了,期间随着情感递增,那份质疑猜测,就演变成了释然和包容。
所以现在,乍然听到这些,他反而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料定感。总之,还是那句话,无论她从何而来,身份是谁,只要他爱上的那个人没有变,那一切就都没有变。纪南峥算是情绪起伏最大的,他不似祝问松那般想得深远,也不似容棱那般什么都不想,他一直看着柳蔚,听着柳蔚一句一句的描述她口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小少年。听着听着,心就揪紧了,捂着自己的胸
口,喘了起来。
房中人都吓到了,柳蔚忙起身去给外祖父顺背。
纪南峥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跳还是极快:“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心里却这么难受……”
柳蔚眼眶又红了,他看着老人家与前世的外公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说:“也有可能,您不是第一次听。”
纪南峥抬起头,浑浊发白的双眼懵懂了一下,而后又缓缓闭上:“你莫要说了,我不想听了。”
柳蔚忙点头,又坐了下来,捉着外祖父的手,给他按摩穴位。
以前也是这样的,那时她跟着师傅终于回到了家,她流着泪,告诉父母,她没有保护好小令,她捧着小令的骨灰,一直磕头。
父亲向来刚毅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眶又红又青,母亲则拥着她,不住的哭泣,嘴里念叨:“幸亏你还在,幸亏还有你回来。”
之后小令的死讯传到了两方长者那边,距离柳蔚、柳令被绑架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孙女回来了,四位老人当然高兴,可是另一个孩子死了,死在异国他乡,死得凄惨。
当天晚上,外公便住进了医院,听闻外孙的死讯,直接心脏病发倒下了,幸亏外婆发现及时,第一时间进行了抢救,否则不等救护车到,老人家恐怕就要……
如今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明明不是同一人,但是听到同一件事,反应又是如此的一致。柳蔚心脏砰砰的跳,她给外祖父捏了手,又捏肩,把老人家照顾得细细致致的,纪南峥也终于从那不明来历的窒息情绪中解脱,他叹息着,问向祝问松:“问松,你精通天文星象,你说,那么好的孩子,他
死后,会上天当神仙吗?”
祝问松心想天文星象,周易八卦,这些也都是建立在天地之干的运算方式上,与成仙什么,是两回事吧。
可看出纪大哥情绪不对,他也只能应道:“会的,必然会的。”
老人家释然了,点点头,对柳蔚道:“听到了吗,那孩子现在就在天上,无忧无虑,无病无灾,这也很好。”
柳蔚吸着鼻子点头,这一刻,她与老人就像分享了只属于彼此知道的小秘密,那段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似乎也因此消散了些。
柳令的身份没人再打听,柳蔚将那段过去说完,等同已将自己的身份坦白。
半个时辰后,容棱带着恋恋不舍的柳蔚离开,祝问松没走,他问纪南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纪南峥笑了笑,自然的道:“当务之急,老头我,要带我外孙女回京去显摆显摆,我曾外孙可是个天才,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祝问松讶了一下:“不是,柳蔚她不是您外孙女,你没听出来吗?”
纪南峥说:“她是。”
祝问松懵然:“她刚才都说她不是了。”纪南峥失笑一声,摆摆手:“可是我觉得,她就是,一开始,我对她还有些陌生,这么大的外孙女突然冒出来,我反倒有些害怕,可她说完那一段往事,我就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一
家人,绝对错不了。”
祝问松一脸苦涩:“这个想法……有点奇怪。”
纪南峥摇头:“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总之,她一定是,不可能是假的,我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
祝问松说不出话来,闷在旁边,半晌道:“你高兴就好。”
纪南峥又笑:“我当然高兴,我有外孙女,还有曾外孙了。”说着,他停顿片刻,严肃起来:“不过,方才我没问,你说夏秋被人关到宫里去过,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