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事情禀告完,神兵候看了眼一旁整理文书的上官婉儿,而后对武后道:“有件事,卑职想要跟娘娘说。”
上官婉儿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神兵候这么说,她便躬身向武后道:“奴婢,先行告退。”
御座上的武后摆了摆手,对殿中的神兵候道:“婉儿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侯爷请说。”
神兵候点点头,犹豫了片刻道:“卑职宦海沉浮多年,虽无大功,也无大过。卑职资质平庸,才疏学浅,承蒙皇恩眷顾才能高居此位,实在羞愧!随着年岁渐高,卑职统领神兵司渐感力不从心,现在朝廷人才济济,卑职相信,娘娘一定能够选出才德兼备之人统领神兵司,继续为朝廷效力!”
说罢,他掏出神兵令,躬身道:“卑职恳请娘娘,恩准卑职辞去神兵候一职。”
他突然提出辞官,让武后猝不及防,在武后心目中他是个爱权力胜过一切的男人。
这些年,他帮她冲击后位,又帮她扫除朝廷上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她得到如今呼风唤雨的地位。而作为回报,她也用足够的权力喂饱了他。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个男人放弃了最迷恋的权势,不给她商量的余地,甚至连妥协的机会也没给她。
待沉思中的武后回过神,她看了眼一旁略显震惊的上官婉儿,吩咐道:“你先退下。”
“是。”上官婉儿领命退到了殿外。
这时,在偌大而安静的大殿中,俩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中,武后整理好思绪,便起身走下玉阶,来到神兵候面前,声音低沉道:“神兵候一职在朝廷举足轻重,本宫没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你还是将此事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吧!”
神兵候道:“近来,圣上风疾严重,一直在宫中卧病休养,圣上已将朝廷一切政务都交给太子和娘娘处理。就算,卑职去向圣上奏请此事,想必圣上也会让娘娘处理这件事,所以,恳求娘娘恩准卑职辞去神兵候一职!”
武后抬出高宗,只是想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可见他态度如今坚决,知道他去意已决。
武后的神情里尽是沮丧,瞬间,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爬满了胸腔,这种恐惧以急速的方式滋长,而后,没过胸腔,将她淹没在恐惧的海洋中。
原本有个人用他温暖的手牵着她游离这片海,可这个人却突然放开她,任她挣扎沉入这无边的恐惧中。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血雨腥风中走来,早已没有恐惧,可今天她才发现,她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在恐惧的时候,她都会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相信,不管自己遇到怎样的困境,这个男人都会奋不顾身地替自己抵挡一切。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独面风雨,傲视天下,可她未曾发现,她也像所有寻常女子那样需要一个依靠。
不过,她的依靠不是站在她身前,以伟岸之姿替她遮风挡雨,而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地支撑着她。或是,他□□静,从不索取,或是,自己早已习惯这一切,因而,才会忘记了他的存在。
直到今天,这个依靠从身后,走到面前,告诉她,他要离开。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既然如此单薄无力,而自己的心也并不够强大,原本在狂风暴雨中固若磐石的身子,突然变得摇晃起来。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三个字还是无法控制地吐了出来:“为什么?”
神兵候知道,当她说出这三个字时,他们都卸下了身份面具,她只是武媚娘,而他只是沈言。
这样想着,神兵候嘴角出现一抹冷笑:“为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深深吸口气,方才继续道:“这些年,我都在等待一个答案,当年,我若及时赶到感业寺,你真会跟我走吗?”
此时,武后思绪万千,她回想当年,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给沈言写信,让他带自己离开感业寺。
可造化弄人,当他们安排好一切,高宗突然借着礼佛的名义来到感业寺找她,信誓旦旦的说要把她接回宫。
她知道拒绝一个帝王的后果,因而,她选择了拖延,等到约定的日期,跟着沈言一走了之。可到了约定的那日,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沈言,她以为沈言不愿为儿女私情,放弃苦心经营得了的权势,才会失信于她。
当时,她很伤心,可她转念一想,沈言一直被高宗视作心腹,自从高宗登基以来,他一直受到重用,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还有,他即将迎娶掌医的千金,据传闻这位千金锦瑟年华,貌可倾城。
所以,那时正是沈言人生得意之时,如果,选择与她私奔,他将要抛弃太多东西。可她只是一个受命为先皇守节的尼姑,每日伴着青灯古佛,过着煎熬没有希望的日子,她要做的仅仅只是下一个决心。
他们的选择本来就不对等,难道她还奢望沈言为了她抛弃一切吗?天真过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抱着一个天真的幻想,错过了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
因此,当晚她就托高宗安排在寺院中的人,带信给高宗说自己愿意进宫。高宗收到她的信,欣喜万分连夜派人将她接回宫中。
武后想到这些前程往事,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当年神兵候及时赶到,她一定会跟他走。
可往事如烟,早已随风飘散,不管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注定错过的宿命,所以,她选择沉默以对。
神兵候一直等着她的回答,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神兵候感到她的沉默,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划过自己的心。神兵候冷笑了几声:“我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你?难道听你虚情假意的回答会,我的心就能好受一点?还是,听你义正言辞的回答不会,我就能坦然接受你冷血无情的事实?”
听他这么说,武后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便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为了拆散公主和袁一,竟做出那样令人发指的事。你那样对待他们,恰好证明当年就算我及时赶到了,你也不不会跟我走。因为,一直以来你都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你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权力,可以抛弃一切,甚至自己的心!”
武后神情里尽是愤怒:“袁一都跟你说了?”
神兵候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我查到的。我被当年的疑惑,困了大半辈子,今天终于有了答案。我不用再责怪自己,也不用再向你赎罪。我可以安心离开了!”说着,他将神兵令放到武后手中。
正在他转身离开之时,武后突然抓着他的手,用略带哀求的声音道:“沈言,不要……”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感伤的眼神看着他。
神兵候听到她哀求的挽留,看着她湿润的眼睛,他原本毅然离去决心瞬间变得软弱无力,他相信只要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他应该会留下。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把那句‘不要走’说出口,她松开神兵候转过身,用万般克制,可还是略微颤抖的声音道:“你……走吧!”
神兵候没有说话,他只是转身迈开步子,往殿外走去。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的步子从容不迫,他的神情淡然自若。可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迈出一步,他的心就被割下一片,他的昂首挺胸只是为了让泪水留在眼眶,不至于狼狈地落下。
神兵候将神兵司的交接事物处理好后,他便请来了长安城最好的媒婆,而后,让媒婆带上最丰厚的聘礼来到十三娘家中。
当看到十三娘看到媒婆带着聘礼突然而至,她显然被惊到,待她缓过神,也没问是哪家来说媒,毫不客气把媒婆往门外推:“这里没有人要成亲,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这样的情形,对于老练的媒婆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所以,她并不介怀,她拿开十三娘推搡的手,依旧笑容满面道:“我说这位姑娘,你这脾气还真够急。你好歹听听究竟是哪位大爷托我来说媒,若真不满意,再拒绝也不迟,不是吗?”
十三娘怕被媒婆胡搅蛮缠,便敷衍道:“好吧!谁托你来做媒?”
“这位大爷虽然年纪有些大,可见他出手阔绰,应该家底丰厚。姑娘豆蔻年华,又美貌无双,嫁给这位大爷是有些委屈了姑娘。不过,这位大爷既然有心明媒正娶,足可证明他对姑娘是一片真心,对于女人来说,一个好归宿比什么都重要,其它……”
十三娘不耐烦的打断:“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