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上官婉儿却留意到,武后在说话时,刻意省略了“喜事”两字,而且,她的声调绷得很紧,说话时视线低垂。
虽然,武后种种紧张的神态都发生在一瞬间,可上官婉儿还是准确地将它们捕捉到了,上官婉儿向来都能观人于微,很多人以为这是种天赋,可她认为这是一种积累,当见识过许多形形□□的人,这种积累便水到渠成。
有了这番心思,上官婉儿考虑到武后的感受,便将刻意不提沈府的热闹非凡,新娘的貌美无双,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一切都挺好的。”
武后道:“听说,新娘子不但是豆蔻年华,而且貌美无双,沈言一把年纪,能娶到这样的女人,一定高兴坏了吧!”
上官婉儿感到话中带着浓浓的醋意,她未曾想到平常威风八面的武后也会有这样一面。让她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面前这个冷冷冰冰的人,突然多了那么一丝丝的温度。
上官婉儿回答道:“新娘子长什么样,奴婢没有看到。至于沈爷,可能因为忙着应付那些爱喝酒的宾客,奴婢只看到他为此叫苦不迭。”
听到这话,武后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谁让他今天是新郎,就该让他受苦!”
正在这时,在殿外的太监走进殿中,将一封信呈给了武后。信是由武后派去召袁一回长安任职的吏部官员写的,信上说袁一对诏令置若罔闻,一直都不肯启程返回长安,因为袁一的拖延,他恐怕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长安复命,希望武后再酌情宽限他几天。
当武后将信看完,大为恼火道:“袁一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敢违抗皇命!本宫就再给他几天,若他再不滚回长安,就让吏部的人把他的人头带回来,这样反倒干净!”
上官婉儿知道,若惹得武后不痛快,后果可是很严重。因此,她为了保全袁一,便心生一计道:“奴婢以为,袁一做了那么多事,而公主也已经回到了薛驸马身边,照理来说,袁一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不过,娘娘不仅对他网开一面,而且,还兑现了对他的承若。由此可见,他还有存在的价值。”
武后是聪明人,知道上官婉儿看似在替她考虑,实际上是在给袁一求情。
在她眼里袁一就像一匹未经驯化的千里马,这样的马难遇更难求,可他的性子太刚烈,若找不到合适的驾驭方式,他非但无法创造应有的价值,而且,自己反倒会被他伤了。
因此,对于这样的人,就算他的才干堪比孙武,张良,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杀之以除后患。
她本打算,若袁一不识时务,一定要跟她对着干,那就杀了他。可现在,看到上官婉儿替他求情,又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谊,心想,何不让上官婉儿替自己驯服这匹野马?
这样想着,武后嘴角出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存在的价值?”
上官婉儿道:“他在吐蕃之战中,杀了有战神之称的笃鲁,不仅对吐蕃,以及边境各国起到了震慑作用,还在很大程度上振奋了军心,他也因此在唐军建立了很高威望。再则,他曾帮助年轻的突厥可汗夺回皇位,可汗对此一直感激在心。奴婢知道,娘娘一直很重视大唐与突厥的邦交,在这一方面,奴婢觉得,应该有用到袁一的时候。”
武后点点头:“这样一说,的确有他存在的价值。可他胆敢违背皇命,显然没有把圣上和本宫放在眼里,也无心发挥他的价值,为国效力。”
“奴婢以为,袁一能够发挥他的价值,也会愿意为国效力,只是吏部的大人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办事情。”
“是吗?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办这件事情?”
“奴婢拙见,以袁一大闹朝堂那件事就能看得出,他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据奴婢所知,固盟军得胜归来后,他的部下都被安排在长安各处的折冲府任职。让吏部从中挑选一些得力的人去召回袁一,若事情没办好,吏部就会给他们最严厉的处罚,而袁一既然是个爱名之人,应该不会忍心看着这些人为他而死。”
武后脸上出现一丝赞赏的神情:“本宫觉得你的方法可行。你现在就去写一份文书来,让吏部早点把这事给办了。”
听到吩咐,上官婉儿就赶忙去处理文书。今天,听到凉亭的那些谈话,隐隐感觉到梅仁是为了韦杏儿,才放弃折冲府的官职来东宫做卫率。不管他和韦杏儿之前有过什么,现在韦杏儿已经是太子妃。
皇宫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他一个小小的卫率敢对太子的女人有非分之想,这无疑是找死!
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梅仁调离东宫,让他带领从折冲府挑选的士兵去猎户村,这样兴许更能顺利召回袁一。
她打定主意,便将文书拟好,而后呈给武后过目。武后看过后,便在文书上盖上御印,交给一旁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捧过文书,正要离开,听到御座上的武后开口道:“婉儿,这次你是在替本宫分忧,还是在帮袁一?”
听到问话,上官婉儿心想,既然武后已经看出自己心思,那自己也不必隐瞒。因此,便道:“两者皆有。”
武后点点头:“他利用平儿换取荣华富贵,像这样的混蛋,值得帮吗?”
“不值得。可奴婢一直都忘不了,当年在这麟德殿上,他替奴婢喝下了那杯酒。”
武后沉默了片刻,摸了摸眉心,声音低沉道:“看来在你的心里,始终不相信他是个混蛋。”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躲避武后敏锐的目光。
武后道:“本宫只管能够管到的事,希望你也能做好份内的事。”
听到这番默许,上官婉儿的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她嘴角浮现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是。奴婢知道了。”
武后点点头:“嗯。去办事吧!”
这日,梅仁接到一道吏部发出的任命,就稀里糊涂的被升职调离了东宫,上午刚来到折冲府接任别将,下午就与几百名以前固盟军的兄弟整装启程,带着朝廷下发的诏令去到一个叫猎户村的地方,将袁一召回长安。
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梅仁终于抵达猎户村,当村民看到这些铁衣森森的士兵来到村外,可能是受到上次武后的教训,村民们纷纷拿起武器,将要进村的梅仁和士兵们堵在了村口。
梅仁拿着诏令前来,照理说他没有必要忌惮这些村民,可他向来厌恶争斗,又看到这里的村民个个体壮如牛,一脸凶神恶煞。
见此,梅仁心语:“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连官兵都敢阻拦,可见他们胆子有多肥!若他们不配合,我们硬闯的话,肯定会要打起来,大家都占不到便宜。不如,我们先退一步。”
这样想着,本来端坐在马上的梅仁,便走到马下向剑拔弩张的村民拱了拱手,道:“在下受朝廷指派来这里办事,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各位包涵。我们穿着铠甲,配着大刀,看上去有那么点来者不善,可我们真不是来找麻烦的,我们是要找一个人。”
听梅仁说得客气,村民脸上的怒气便散了一些,纷纷将目光转向站在众人中的宁宗长。见状,宁宗长思考了片刻,问道:“你们要找谁?”
梅仁回答道:“我们要找袁一,朝廷给他下了一道诏令。”
此时,宁宗长如释重负道:“原来你也是来找袁一的,之前,来了几个官老爷,说要召他回去做官,不知什么原因,他一直都没跟那些官老爷回去。话说回来,那些官老爷来时,架势可没你们这么吓人,你们该不是来抓人的吧!”
梅仁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们也是来请他回去做官的。再说,我们袁哥可不是一般的人,就算来个十万人马,也未必抓得到他!”
听他这么说,宁宗长也放心了,就让聚在村口的村民都散了,而后,带着梅仁去找袁一。
宁宗长隐隐感觉梅仁与袁一应该熟识,便道:“看样子,官爷与袁一应该有些交情吧!”
梅仁笑道:“听人叫我官爷,还真有些不习惯,宗长还是叫我梅仁吧!我和袁哥情同手足,可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猎户村,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到这儿?”
“想必他之前并不知道猎户村,后来,经人介绍才带着他的媳妇来到这里,他们本来打算在这里定居,可不……”
没等宁宗长把话说完,梅仁打断道:“媳妇?定居?我怎么越听越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