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蔺枚都魂不守舍,坐在宝座上却几乎听不进去下面的群臣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扬灵知道了这事可如何是好。他毫不怀疑宋扬灵一定会知道他临幸了黛筠之事。毕竟入内省要记录在册的。
若说是有名有份的妃子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一个宫女,还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宫女。扬灵本就知道自己从前对她有情,这一番又特地从后苑领到御前,看上去倒像自己蓄意良久,刻意谋划此事一样。
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好,等不及散朝,就借口身体不适,从殿上退了下来。本来想去勤政殿想想这事到底解决,又放心不下,到底是去了凤銮宫。
宋扬灵正叫人准备下午的饮宴,听见报说陛下到了,便出外迎候。
蔺枚偷眼打量了宋扬灵一番,见气色平和,丝毫没有愠怒之色。讪讪一笑,上前拉着宋扬灵的袖子,问:“忙什么?”
“安排下午饮宴之事。陛下今日散朝怎么这么早?”
“噢……”蔺枚托词道:“无事,就散得早些。”
宋扬灵明明看出蔺枚颇有些心神不宁,又言辞支吾,显是有心事,只当他是忧心下午宴请孟昱之事,便劝解道:“下午饮宴,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孟将军不是不时大局之人,况且他与陛下相识已久,又曾共举大事,必能体谅陛下苦衷。况且,昨夜……”
“昨夜!”蔺枚耸然一惊,后退一步,将这两字重重重复了一番。心中只道宋扬灵要提起昨晚他与黛筠之事,急得冷汗差点出来。
宋扬灵打量了蔺枚一眼,奇道:“就是昨夜,孟将军来面圣,陛下不在勤政殿。”
蔺枚更为着急:“是,是,我出去了一下……不过,那个……”正支支吾吾间不知说甚么好:“我……我……”这下,冷汗倒真是急出来了。
宋扬灵见他奇怪,便不待他说完,径自道:“孟将军没见着陛下,倒是遇上了我。我劝解勉励了几句,孟将军并未不依不饶,相反还相当体谅,是以陛下不用太过忧心。”
蔺枚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反应出话里丝毫没有提及黛筠的意思,只觉骤然一松,不由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又自觉心中有愧,格外想讨好宋扬灵,便道:“前几日我看库中有些上好的南珠,拿来给你做一顶珠冠。”
“好端端的,做这些做什么?倒是太皇太后精神越来越差,陛下是否要恩舍祈福,以彰孝道?”
“你说得有理,朕改日同朝臣商议。”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蔺枚见宋扬灵始终未曾心道扬灵也不提提起黛筠之事,心中更为松快,就像逃过一劫似的。他自是不敢主动提起,,就当做了场梦,如此最好。
说话间,已到正午时分,蔺枚陪宋扬灵一同去太皇太后处用了午膳,再午歇一回,便要去赴宴。
宴席上,孟昱果然并未不依不饶,虽也表现出了失落,但更多的是表忠心,一席话哄得蔺枚心花怒放,夸赞忠臣不已。
宴席毕,蔺枚便按照宋扬灵事前所授机宜,派人立时请曾巩贤入宫。宴席上的杯盘酒器尚未更换,只添了果菜,又成一席,迎接曾巩贤到来。
果然,曾巩贤一听要封指挥使的位置,喜不自胜,哪里还顾得上曾家插手三声六部的大局,心道自己若做了殿前司指挥使,将来有机会再战罗摩,那也将是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将了。
蔺枚早将宋扬灵嘱咐的话记得烂熟,给曾巩贤画了一张大饼,许诺他如何领兵,如何用人,即便这回请赏没用的人将来也必定要安排的,听得曾巩贤点头如捣蒜,山呼万岁不止,还一叠声保证:“陛下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保陛下江山固若金汤。”
蔺枚也听得心热,道:“爱卿出自武将世家,一片忠心朕自了然于心”,更与曾巩贤连饮数杯。
宋扬灵因不放心,一早在偏殿候着,探听情况,此时见两人接连饮酒,担心误了事,便遣魏松上前提醒。
蔺枚这才想起还要给太后曾巩薇一个交代,才止了酒,要同曾巩贤一道去面见太后。曾巩贤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太后亦是明事理之人,一切都在臣身上。”
待曾巩薇听了原委,虽觉不妥,但奈何曾巩贤在旁一力为蔺枚说话,道:“既然米丞相那边死扣着不放,太后切莫为难了陛下。末将亦认为祁修文和施为二人资历不够,再历练几年未尝不是好事。”
蔺枚趁机道:“太后举荐的人必是好的,只是资历未够,过得两年,即便米丞相再反对,朕亦是要重用的。暂时搁置不过是堵悠悠众口罢了。”
曾巩薇只得作罢。
是日,宋扬灵便让蔺枚令中书省拟了诏书,次日交门下省审核,再由御笔钦批,事情便就成下来。
迁指挥使的圣旨到曾府,曾家二老才得知这一变化。彼时,曾纪武一脸得意,心道自己不声不响就成了武将中第一人,可算是扬眉吐气,挣足了脸,也堵一堵那些都说自己不如父亲的人的嘴。他憋了两天没说出这事,为的就是圣旨下降,也众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曾家二老,尤其是曾巩薇的母亲秦国太夫人,尤为吃惊,却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儿子用中书、三司的两个职位换来了这一个正使用。曾纪武接过圣旨,一家人叩谢皇恩浩荡,唯秦国太夫人脸色惊疑未定。
待传旨都知一走,曾夫人立时回头问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曾巩贤仍是洋洋得意,一脸欢快说了前日陛下如何请他进攻赴宴,许诺要封他指挥使一职,不曾想今日圣旨就到了。
曾夫人立时问:“那孟昱呢?”
“仍旧是副指挥使罢了。”
曾夫人尤觉不可思议,又道:“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曾巩贤这才道:“这个……说起来嘛,祁修文和施为暂时是动不了了。米丞相非得说他们资历不够,中书省不给拟诏。不过陛下说了,过二年一定起用……”
他话未完,曾夫人脸色已经大变,脱口而出:“皇后也未说话?!”
“我同姐姐说过了,不急在这一时。”
曾夫人早是气得白了脸,怒极反笑:“你也不想想,他二人都是进士及第的身份,又在地方历练过,却不够资格入部。你一个从未上阵杀敌的武将,凭什么就够资格当殿前司指挥使?!”
话说得极其难听,曾巩贤立时就夸了脸,又不敢分辨,只低下头去,却是一脸不服气。
曾纪武知道夫人这是真的动了怒,连连解劝:“有话好好说。”
曾夫人怒到:“事已至此,还有和好说?再说能退了他这劳什子指挥使不成!”接着又对曾巩贤喝到:“你也不想想,那孟昱是何等劳苦功高,就凭你,去了军中,当了指挥使就能压他一头!他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会听你的?!我怕你这指挥使,做了也就是花架子一个。”
“再则,中书省、三司省,那是我费了多少心力才找到安插的机会!你倒好,轻轻松松一句话,说算了就算了!什么不急在这一时,等二年,谁知道二年后会发生什么!”
起初曾巩贤被骂得不敢吭声,只低着头站在一旁。到底是不曾受过挫的大家公子,受不得气,还一句:“我告病还不成么!”便赌气走了。
曾夫人到底只这一个儿子,也自悔话说得急了些,虽不便自己立时去安慰,便叫儿媳妇跟上去看看。
待儿子儿媳离去,她才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曾纪武和曾夫人过了大半辈子,知道她聪明好强,说不得,便岔开话题,道:“想不到米老儿竟在背后使绊子!”
曾夫人才道:“米丞相虽是只老狐狸,平日里却只是和稀泥,断不肯做此等得罪人的强硬举动。我猜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那就是陛下自己的主意了。我们递了那么多人名上去,却偏偏叫他把最重要的两个给截住了。”曾纪武的语气也颇惋惜。
曾夫人却摇摇头:“也不像陛下能做出的事。我从前时常进宫,虽不说是看着陛下长大,也了解甚深。他平和文弱,心思简单。几层有这样心计,既要从众人中找出最关键二人,还要利用贤儿眼高手低的心思,舍车保帅?”
“那,找你的意思?”
“从前便有传闻,说先帝身边的九品较书宋扬灵抵得过一个中书舍人,如今看来,倒真是智计无双!若不是她,陛下身边还有谁能有如此心机手段!”
曾纪武听了连连点头:“她现今是皇后,听闻帝后又和睦,自然有左右朝堂的权势了。只是,此事,就算了么?”
“当然不能就此作罢!”曾夫人笑道:“她毕竟年轻,再聪明,又经历多少宦海风波?知晓几分人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