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心中百感杂陈。他的确不希望顾倾城是个心思歹毒的孩子,可是他也不希望看到顾倾城一天比一天精明能干,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一面觉得内宅安靖十分舒心,一面又觉得顾倾城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日会摆脱了襄宁侯府的控制。到时候只怕这十余年的心血都要白费。
顾倾城捂着脸,遮住了脸上的不屑,继续说道:“父亲,因为近日天气热,身上火气比较大,起了很多红疙瘩,女儿又怕苦,所以便请张大夫出了偏方,每日用益母草泡水喝。
“其实不独益母草,还有苦瓜片、胎菊、金银花,略微加一点冰糖,每日代替茶水。今日二娘过去,我也问过二娘要喝什么,二娘没什么特别要求,女儿这才照着我喝的益母草给二娘上了一盏。但是,那小茶盅充其量也只有三两口而已,怎么就会导致了滑胎?”
她说着,双肩耸动,仿佛是在哭泣。
张大夫伸手捻着胡须,轻轻颔首:“大小姐说的对,本来那一点点益母草水是不会对二夫人的身子造成什么伤害的。但是因为二夫人吃的寒凉之物积累日多,便只差那么一个诱因,若是单吃了大小姐那里的益母草也倒还不至于太过伤身。但,二夫人回来之后还饮用了酸梅汤,在下仔细查过,那酸梅汤虽然称作酸梅汤,其实没有多少酸梅,但是里面含有苦杏仁。”
顾烨眉头皱紧,明显是不知所云了。
张大夫解释道:“杏仁分南杏仁、北杏仁两种,南杏仁味甜,食用无妨,北杏仁味苦,我们行医之人多拿来入药,孕妇服用乃是大忌。因为苦杏仁微毒,常人少量服用并无大碍,但这细微的毒素却有可能导致胎死腹中或者滑胎。”
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响过之后,厅堂里一片寂静,甚至还能听到徐妈妈紧张的呼吸声。
此刻的徐妈妈浑身都在发抖,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邢氏的茶水点心都是经过她查验之后才承上去的,她怎么就不知道那茶水里有什么苦杏仁?
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不!”她满面惊恐,指着张大夫大声道,“你胡说!这绝不可能!”
张大夫脸色阴沉下来:“张某人行医二十余年,不敢说医术独步天下,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向着顾烨拱了拱手,“侯爷若是不信,可以让人把二夫人喝剩下的酸梅汤以及茶水间的酸梅汤取来,只要一尝便知分晓!”
顾烨当即便叫明珠朝露去取。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明珠手里端着个茶盘,茶盘上放着一只粉彩白瓷茶杯,杯中残留了一点汤汁。
朝露身后跟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个小锅。
明珠把茶盘往顾烨面前一献,顾烨的脸立刻黑了,狠狠瞪了明珠一眼。
张大夫觉得好笑,忙道:“侯爷,这种东西只对孕妇有害,您尝一尝还是不妨事的。”
顾烨尴尬的端过茶杯浅浅抿了一点,果真察觉到细微的苦味。
朝露又另取了一只杯子,把小锅里的酸梅汤盛了一点,顾烨也尝了尝,道:“锅里的酸梅汤明显苦得多。”
明珠忙道:“奴婢问了二夫人身边服侍的锦兰,她说二夫人性喜食甜,所以酸梅汤入口之前都会再加一次糖。”
顾烨目光阴冷地盯着徐妈妈:“你这老货,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妈妈瘫软成了一滩烂泥,只是不住求饶:“奴婢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请侯爷明察!”
明珠淡淡望了她一眼,轻轻说道:“侯爷,小厨房里的厨娘证实,这锅酸梅汤从选材到下锅都是徐妈妈亲自经手的。”
徐妈妈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明珠,咬牙切齿地道:“小贱人!你……我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这般落井下石!”
明珠面容平静而恭顺:“徐妈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徐妈妈还要骂,顾烨狠狠一拍桌子:“贱婢,在本侯面前尚且如此猖狂,可见平素为人!来人呐,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撵出府去!”
徐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别说五十板子,只怕挨上二十板子这条老命就没了,因此也顾不得别的,连连磕头求饶。
顾烨却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喝令一声,粗使的婆子闯上来堵了她的嘴,立刻拖了下去。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徐妈妈的鬼哭狼嚎。
邢氏好容易睡着了,突然被惊醒,忙问锦兰出了什么事。
锦兰白着一张脸,带了哭腔道:“夫人,是徐妈妈……侯爷彻查夫人小产一事,结果却查出来是徐妈妈给夫人下了毒……”
“这怎么可能!”邢氏一惊,就要坐起来,才一动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伏在枕上歇了片刻,才道,“快,扶我起来去见侯爷,这……谁都有可能害我,唯独徐妈妈不可能!”
锦兰劝不住,只得服侍她穿好衣服起来,才一下地,邢氏便觉得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涌了出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她用力咬了咬牙,强忍住晕眩,靠在锦兰肩上便往外走。
香兰月兰素兰也不敢怠慢,忙都过来小心伺候。
真相大白,顾倾城自然是最委屈的。
顾烨心里别扭极了,他既希望此事与顾倾城有关,这样便能抓住她的把柄,但又不希望此事与她有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一旦传了出去,顾倾城的名声便毁了,日后如何还能送进宫去?
见顾倾城仍跪在地上抽抽噎噎,更是憋气,没好气地道:“已经没你的事了,还跪在那里做什么?是告诉别人父亲冤枉你了?”
顾倾城心中冷笑,口中却低声道:“女儿不敢。”在莲叶和纫针的掺扶下站了起来,退到一旁。。
“侯爷!”邢氏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哀哀戚戚地道,“此事绝对与徐妈妈无关,还请侯爷看在妾身面上,饶了她!”
顾烨刚刚松下去的眉心又皱紧了,不悦地道:“你不好生歇着,出来做什么?”